第178章 十里桃花(1/1)

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了,季安妮转头一看,云真的身影正好闯入她的眼中。 不过数日未见而已,季安妮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他比以前憔悴了很多,发丝也是乱的。那双爬满血丝的眼睛,在看见宝贵妃的棺椁后,浮起一层蒙蒙闪动的光芒。 季安妮的心口一阵绞痛。她怕云真的眼中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云真……」季安妮低低地喊了一声,却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宝贵妃死后,她自己也难过得不知所措,怎么有能力安慰云真? 「娘娘。」康孝荣把季安妮向身旁拉了拉,好像生怕云真伤害到她似的。 季安妮推开康孝荣,向云真跑去。 刚一抬脚,忽然一阵强风向她刮来,差点把她掀飞出去。 「娘娘小心!」康孝荣纵身扑了上去,把季安妮抱入怀中。 从云真身上发出的那股强烈气息,像台风似的,把在场所有人都卷飞出去。 瞬间,季安妮只觉一阵地动山摇,地面就像海潮一般涌动着,脚下根本站不稳。 康孝荣抱着她,几个翻滚之后,就像无根野草一般,被强风掀到墙角去了。 要不是身后还有墙壁挡着,只怕他们还会被掀得更远。 狂风夹着沙石向脸上砸来,不要说睁眼,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云……云……云……」 季安妮几度想要大喊,但刚一张嘴,那些漫天狂舞的泥沙,就向她的嘴里灌来,呛得她肺部阵阵麻痹,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康孝荣紧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巴,把她藏入自己怀中。 现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谁也无法看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 卷天席地的狂沙终于落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下雨一样。 季安妮艰难地睁开双眼,但云真早已不见踪影。 通向停尸堂的石径中央,只留下宝贵妃的一个棺椁。 棺盖早已在刚才的大风中裂成碎片,七零八落地横倒在地。 「娘娘……」康孝荣放开了捂住季安妮嘴巴的手,「你没事吧?」 季安妮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宝贵妃的棺椁一看,心口顿时沉了一下。 果然,宝贵妃已经被云真带走了…… 空无一物的棺椁中,只留下一堆刚刚降落的尘沙。 这时,尚书府中的侍卫们全都聚了过来,围在棺椁四周议论纷纷,现场乱作一团。 宝贵妃的父亲宝尚书也赶了过来,和康孝荣一阵低语,似乎是在商议对策。宝尚书显得非常愤怒,又是瞪眼,又是咬牙。想来也是,宝贵妃的死多少也和云真有些关系。现在人已死了,没想到尸体却还被云真强行带走。 康孝荣很快下了命令,分派手下四处搜索。 直到这时,聚满人群的院子里才又渐渐清静下来。人都寻找云真和宝贵妃的下落去了,只留下季安妮等少数几个还没从震惊中恢复的人,呆呆地留在院子里。 季安妮的衣服里面,掉入了不少沙子。稍微移动一下身体,就能听到一阵「沙沙」的沙石落地的声音。嘴巴和喉咙里都干得很,好似吞了不少沙尘进去。 分派完任务的康孝荣来到季安妮身边问:「娘娘,先去换件衣服吧?」 季安妮心情沉重,不想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云真的突然出现和带走宝贵妃,其实都不是意外的事。不知为何,季安妮的心中总有一丝酸楚。 刚才的云真,眼中除了宝贵妃什么也没有。 而自己竟还妄想安慰他,他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吧? 他的伤,伤心惨目;他的痛,痛不欲生。 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自己不是他需要的人。 他需要的人是宝儿,只是宝儿。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已经变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还是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只身闯入险境,只为带走宝贵妃那具不动不笑也不说话的尸体。 # 一位丫鬟为季安妮引路,带她去清洗身上的尘沙。 夕阳的光线越来越暗,地上到处都是树木拉得长长的影子。 穿过中庭的时候,忽然有一片花瓣,从季安妮眼前飘过。 季安妮下意识地抬手接住,那薄薄的一片粉红,轻轻坠入她的掌心——竟是一片桃花。 霎时之间,强风袭来。 季安妮逆风望去,竟见一树开得满满的桃花,在夕阳之下,穹隆之中,缤纷飞旋。 那些柔嫩的粉红,透着夕阳惨淡的光芒,就像蝴蝶断裂的翅膀,忙乱迷错地在天际烂漫。 季安妮的耳边,隐约响起了一句什么缥缈话语…… 但那话语缥缈得就像青烟,抓也抓不住。 这时只听丫鬟低吟了一声:「桃花怎么开了?」 顿时,季安妮的脑中才渐渐清晰,恍然醒悟,现在并非桃花繁盛的季节。她忽然知道云真去了哪里,慌张抓住丫鬟的肩膀,急促地问:「姐姐,这里城外有没有桃花?」 丫鬟点了点头道:「城外就有桃花林,不过这时节,桃花早就谢了。」 季安妮丢开她,转身向回跑去。 没想到刚刚穿过花园拱门的时候,却一头撞入康孝荣的怀里。 康孝荣见她跑得急急忙忙,关心地问道:「娘娘怎么了?」 季安妮抓紧他,乞求道:「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娘娘要去哪里?」康孝荣一脸迷茫。 「桃花!城外有桃花的地方!」季安妮擦了擦脸上的泪,不知何时又哭了。 # 季安妮马术不佳,康孝荣与她共乘一骑。 当他们来到城外桃花林的时候,夕阳在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都快沉入远处山坳之中。 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本应桂花飘香的季节里,城外驿道之上,桃花却开得如云如霞。 在那片灼灼风华之中,马蹄声踏破地上层层落花,沿着驿道奔驰。 抬头上望,上有花迷人眼;俯身下视,下有花没马蹄。 足足十里,整整十里。 十里桃花的尽头,竟是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漫天飞花之中,蜷跪在地。 远远的,季安妮认出他来——他是云真。 云真怀中,还抱着面色青白的宝贵妃。 康孝荣拉了拉马缰,马儿的速度缓慢了下来,慢慢停在云真身旁。 季安妮翻身下马,向云真跑去。 云真知道他们来了,但却没有抬头,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跪在地上,把宝贵妃紧紧抱在怀里。 「云真……」季安妮心疼地叫了他一声。 云真突然说话了,伴随着一声苦笑:「这十里桃花……全都开了……」 听他话中的那份凄楚,季安妮差点又哭出来。强忍泪水,急忙点头,回应道:「都开了……虽是夏季,却开得非常漂亮。」 十年之前,入宫之前,云真对宝贵妃有一段誓言。 他说当城外十里桃花全都开满的时候,就会娶她为妻。 但是那年还未迎来桃花盛开的季节,宝儿就被选入宫廷为妃。 云真的指尖轻轻抚过宝贵妃紧闭的双眼,也许他想让宝儿睁眼看看,看这漫天飞舞的花瓣。但宝儿那紧紧合闭的双眸,却始终没有睁开。 云真抱着她,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低述:「宝儿……花比人守信,该开的时候就开了……但是我对你说过的话,却是隔了十年,还是没有实现……你恨我吗?恨我吗……宝儿,告诉我你恨我……告诉我……你恨我……求你,告诉我……」 但是云真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耳边只有风声回应…… 夜风低吟,就像一首凄凉哀愁的挽歌…… 在这十里桃花的尽头,缓缓鸣诵。 那夭夭灼灼的十里桃花,就算夕阳已经沉没,还是如同晚霞一般,漂浮在天的尽头,地的尽头。 年华已逝,逝者无存。 那些人事,那些过往,那些承诺和誓言…… 纵使曾经爱得感天泣地,纵使曾经生死相许…… 但经不起等待的时间,却在十年之后,用完全停止的心跳,和凝滞在体内的血液,为那年年盛开的十里桃花和那段年少的青葱,在最后繁华的一季,迎下一个灿烂凄艳的终点。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等待更消磨? 这世上,还有什么惨过生死相隔? 这世上……这个已经没有你,再也没有你……的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