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造化弄人佛心远(1/1)

烟尘散去,整座大山已经被夷为平地。 佛宗众弟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顿时呆若木鸡。 “流”字十八诸人不由庆幸自己没有跟李秋交手,而是以礼相待。他们个个也都是筑基境修为,但是想要做到一刀斩却十里山的地步,那是根本不敢想的。在他们的心目中,这种程度的斩击,只有金丹境才可以做得到。 “师傅,那个小辈竟然斩垮了极阴洞,并且连十里的大山都轰成平地,实在是太不将我佛宗放在眼中了。让我去给他一点教训。” 空明话音未落,刚想起身,却发现身形竟然被禁锢住了,根本动弹不得。他左右挣扎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始终闭目参禅的师傅,终于“哎”了一声,不甘的放弃了。 那边,佛宗众弟子正惊讶于李秋的修为高深,称赞不已,却冷不丁听清明拍手称快道:“太好了,以后我们犯了错,终于不用再被投入极阴洞中受苦了。” 周围的人原本都在抬头仰望李秋,听到清明这么一说,觉得甚有道理。而李秋本来只为了发泄一番怒火的无心之举,则让佛宗弟子特别是炼气期的底层弟子欢呼起来。 是啊,没了极阴洞,以后,就不会冷了吧。 此时去非已经被下方的欢呼声惊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极阴洞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时,顿时泪如雨下。 “去非,我这就带你……” “师兄,世上再无去非此人,和尚叫做‘心远’,以后李师兄就如此称呼我吧。” 想到那玉简上的内容,李秋顿时一愣,心中暗叹了一声。但是他也为去非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放下执念而感到高兴。 于是便要带着去非飞回东君海。 “李秋师兄,去非师弟,且慢离开,我们几人有话说。”场下的胖和尚流风朝着李秋大声的呼喊着,希望李秋能够带“心远”和尚下来。 李秋看了看以前的去非、现在的心远和尚,让他自己做决定。 “心远”道:“李秋师兄,既然要永远的离开了,我就与诸位师兄弟告个别吧,毕竟缘分十几年,一朝别过,我心中颇为不舍。” 李秋自然无话,便从空中降下虚天梭,重新回到一众佛宗弟子中间。 流风当先过来,一把握住去非的手,上下打量了去非一番,胖胖的嘴巴颤动了几番,终于开口道:“去非小师弟……” “流风师兄,世间再无去非这个人,和尚我叫做‘心远’,凡心的心,远方的远……”去非此时已然收拾好了心情,平静地给流风以及周围的人解释自己的新名字。 流风听到去非如此说,顿时愣住,不过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佛宗已经不允许去非再继续使用原来的法号,去非自己改了名字,也是无奈之举。 只是这样一来,去非与他们这些人的缘分,便随着名字的更改,而彻底的断绝了。 胖和尚流风不由悲从中来,因为眼皮肥大而导致几乎看不到的眼睛中一下子淌下许多泪来,显得有些滑稽,但是其情甚为至诚,李秋也是在来到佛宗之后,第一次见到流风流泪。 流风摸索着去非又黑又脏的小手,不住地点着头,像是要说什么,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喑哑半天,终于说道:“心远……好名字,好名字……去非,不,师弟……师兄我,师兄我……” 他委实叫不出去非的新名字,“心远”二字像是一把尖刀,刺地心很疼。但是他也说不出“去非”二字了,因为去非自己已经将名字改了,所以他只好称呼去非为师弟。 围观的众人也是面色戚戚,颇为不忍。 “师弟,你要走了,师兄我这里有点小私藏,送给你留个念想罢。”说完,便将一个储物袋拿了出来,放到李秋的手中。 去非他,不对,师弟他四肢俱废,不能拿物,就交给李秋替师弟保管吧。他也不怕李秋会贪墨,一个敢豁出性命救师弟的人,怎么可能会贪墨师弟的东西呢。 流风将东西放下后,便有些忍受不住心中的悲痛,于是急匆匆的走了,他的身形太过痴肥,走起路来像是一只鸭子,但是李秋却觉得此人越看越顺眼。 其余众人,自“流”字为首的筑基期开始,到其余的炼气弟子,都纷纷上前,跟去非小师弟(师兄)一一道别。 每人都送上了一份礼物。有的是储物袋,有的是灵草,有的是灵石,也有的捧了地上的一抔土,放在布袋子里,交给了去非(心远),以示勿忘故土之意。 去非(心远)不由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送土之人,正是酒瘦师兄。 酒瘦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悲戚之色,有的是只是真心的欢喜,他拍着去非的肩膀道:“好一个心远和尚,师弟今日里,这也算是脱胎换骨了。此次远去,天高海阔,师弟定然遨游四海,畅历八荒,师兄我在这里为你贺之……只是将来或有那么一日时,师弟万万不要忘了佛宗的香火情,以及与诸位师兄弟的缘分。” 去非(心远)让李秋将他放到地上,又在李秋的帮助下,“跪”了下来。 “诸位师兄师弟,深情厚谊,去……我铭刻于心,没齿不忘。多谢!”说罢,在地上对着众人“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让李秋扶起,重新背上。 “诸位师兄师弟,心远这便走了,诸位保重。”去非跟一众人挥手告别,便要离开。 酒瘦这时来到李秋跟前,神色郑重的问道:“师弟下一步去往哪里?” 李秋将目光转向大海,一字一句地说道:“灵宝宗,莫君舞!” 酒瘦神色一凛,双手合十道:“我佛怜悯,愿施主一帆风顺,马到功成……心远,保重!” 李秋冲酒瘦点点头,这次不再拖延,激发虚天梭,化做一道惊鸿,在心远和尚依依不舍的的目光中,离开了流波山。 ………………………………………… 李秋实在是没有料到,在回去的途中,竟然会遇到他的结义兄长,独角龙羚。 心远和尚更是没有料到,在这东海之上,李秋师兄会遇到他的结义兄长,而且这个结义兄长,竟然会是独角龙羚。 然而,心远此时已然看透世情,心境大变。对于李秋与独角龙羚结义之事,竟然由衷赞叹道:“妙,真是太妙了。李秋师兄与独角龙羚结义,并且唤他做大哥,那心远自然也要同称大哥才对。龙羚大哥,在下心远,是李秋师兄的朋友。还请恕我四肢俱废,无法给龙羚大哥行礼。” 让李秋颇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原本除了自己,独角龙羚谁都不加理睬,可是今日见到心远之后,独角龙羚竟然朝着心远点了点头,随后嘴中呦呦几声,示意两人上到他的脊背之上。 李秋于是收好虚天梭,将心远放在独角龙羚的脊背上,随后对独角龙羚说道:“有劳兄长在此等候,不过我暂时不会东君岛,而是先去灵宝宗一行。因此还要麻烦兄长载着我俩,再走一趟天路山脉,送我去灵宝宗。” 灵宝宗的位置,在南疆偏西,又在清微阁偏东,翻越天路山脉之后,直南而行便到了。 独角龙羚呦呦长鸣一声,振翅高飞,速度疾如流星,脚下的海波滔滔,顿时飞快地向身后离去。 心远道:“师兄竟然有这样的灵兽作为兄长,心远真是羡慕不已。” 李秋此时盘腿坐下,一只手扶着心远的肩膀,以免他坐不住跌倒。 “师弟,且再忍耐些时日,不将灵宝宗与你的纠葛完全斩断,我实在无法放心。此去灵宝宗,我务必让莫君舞和灵宝宗将此事一笔勾销。这件事情一了,我便带你回东君岛,想办法重接你的四肢筋骨,再次恢复你的丹田,让你的修为重新焕发。” 心远道:“李施主还是唤我‘心远’吧,我已无门无派,要不是李施主收留,早已是丧家之犬了……重接四肢筋骨,还请李施主费心,将来我还是要自食其力的,没有了四肢颇为不便。至于修为么……随缘去吧。” 李秋猛地听到心远口中对他的称呼由“师兄”变成了“施主”,心里颇不以为然,然而心远所说句句属实:他确实无门无派,散人一个,称呼师兄师弟的确不合适了。 一时间两人竟然无话了。 不过此去灵宝宗,从东海流波山出发,大约要飞行大约三个月之久,旅途寂寥,若是不说话,李秋倒是无所谓,打坐就是,反正打坐吐纳之下,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就过去了。 可是心远和尚已是凡人,而且是四肢俱废的凡人,三个月下来,他的身体定然是受不了的。于是李秋便想方设法跟他闲扯,打趣逗他,不让他重新陷入到被逐出佛宗的阴影当中。 “莫君舞可是有何特别的地方,竟然能让你不顾佛宗戒律,也要做那……羞臊之事?” 李秋想了想,觉得用“禽兽之事”来形容不好,便临到嘴边,换成了“羞臊之事”。 心远和尚果然一下子就被李秋把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见到李秋问起,毫无顾忌的大笑道:“哈哈哈……知慕少艾,本是天理。莫君舞秀色可餐,和尚我正好做那食色之人,又有何不可。可惜莫施主不愿顺从,大喊大叫,让我被宗门拿了活的,这才有了今日的凄惨下场。” 李秋听别人说过此事,如今亲耳听到心远承认了此事,心中还是有些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男欢女爱人伦大事,的确无话可说。可是强迫别人做这种污损清白的事情,和尚你又怎么解释呢?” 心远道:“施主不是莫君舞,怎么知晓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呢?” 李秋皱眉道:“她都开始大喊大叫了,难道你还认为她是愿意的吗?” 心远又道:“莫君舞大喊大叫,不代表她心里是不愿意的……我那日在播仙镇,听几个大汉说过,‘女子么,上了床,睡了以后,就乖乖的听话了’,所以和尚我就想试一试,跟莫君舞睡了之后,她是不是就乖乖听话了……” “咳咳咳……”李秋不由地大声咳嗽起来,被心远的这个回答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想起来了,当时他为了保护广云的外甥钱寅,去了甘泉谷,半路经过播仙镇的时候,的确是听到几个人谈起过心远,也就是去非小和尚,只是好像他们打不过心远,被他逃走了。 而当时去非因为在长辈的葬礼上出声大笑,被逐出佛宗三年,就是在此期间,心远流落道了播仙镇。 “你当时在凡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秋哭笑不得,实想不到几个打手护院说的混账话,竟会被心远当了真,还想学着演练一番。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脸色大变。 “你说你也想学着跟莫君舞睡,你跟我说说,你想怎么睡?” 心远眨巴眨巴眼睛,对于李秋突然如此郑重其事的问他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解,便老实地答道:“睡就睡,就是躺在床上睡一觉就是了,还有别的睡法么?哦,我也可以打坐参禅,这也算是一种睡法,其他的,和尚我就不知了……” “啊——”,李秋猛地大喊一声,直接跳将起来。 心远被李秋的喊声吓了一跳,他自己也以为失去了李秋的扶助,身子歪倒了一遍。 甚至正在风驰电掣的独角龙羚都回过头来望了李秋一眼,见其确实无事,这才回转,继续飞行。 而李秋喊了一声过来,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这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说着他便开始流泪,就这样一边笑,一边哭,状如癫狂。 李秋的样子把心远吓到了,他努力地侧着身子,有些惊恐地看着还在发狂的李秋。 而李秋就这样疯狂了大约一刻钟,才堪堪停下笑声,然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他转身过来,看着一脸懵懂的去非小师弟,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佛可怜见。这是酒瘦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声佛号。然而佛并没有可怜去非。这个可怜的孩子,因为在世间游历时,听到了几个混混的淫秽之语,便想着自己也要尝试一下,去“睡”一个女子,看她是不是也如她们说的那般听话。 李秋记起来了,他应当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去非,而且他趁着薄恨回转的时候,让薄恨将去非送回宗门。 可是为何当时去非不对薄恨动手呢。一来是因为薄恨筑基,去非的修为不如她;二来,旁边还有一个钱寅,人多眼杂,去非不可能为了尝试一下心中所想就做出杀人灭口的勾当。 回到佛宗的去非自然没有机会遇到女子,也就没有机会尝试。可是,这个时候斗法大会要开始了,而莫君舞做为灵宝宗的信使,正好来到了佛宗,而且又恰好一个人住在客房里…… 去非只是想“睡”,不是想玷污莫君舞的清白。虽然,这两者对于当时的莫君舞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就是这种念头,让去非付出了修为尽毁、四肢俱废的惨重代价! 若不是有今日的对话,李秋还不知晓去非确实是“冤枉”的,而且还是那种千古奇冤。 然而事已至此,去非也被佛宗除名,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他实在是有些替去非感到冤枉。 心远和尚怔怔地看着李秋由癫狂到平静,还以为李秋还在为自己的惨状悲痛,便开口劝慰李秋道:“李施主,莫要再陷入昨日的往事不可自拔了。所谓‘往事不可谏,来日犹可追’。且放开胸怀,一切随缘吧。” 竟然开始安慰起我来了,李秋心中暗叹。心远此时还不知道,李秋已然想到了他之所以受此劫难的关窍,正为他感伤不已。 这种微不可查的细节,若不是李秋突然想到了“睡”与玷污之间的巨大差别,别人是不可能察觉到去非的冤枉之处的。 毕竟去非当时确实闯入了莫君舞的房间,甚至还禁锢了她的法力。这种情况之下,任谁也会想到去非欲行不轨之事,不会想到其他。更何况,去非甚至说出了那句“我愿意做,而莫施主不愿意做,愿意做不愿意做,都是做,那就做好了,至于将来如何,只管交给天意……” 这句话一出,几乎将去非的禽兽行径定在了耻辱柱上,再也无法翻身。根本就没有人会去想一想“做”的内容是什么。 然后,他的修为被废,四肢也被打断了。是被师傅空明亲自动的手。 不过,既然他已经想通了此处,等到了灵宝宗,定要跟灵宝宗宗主以及莫君舞陈述清楚,去非实在是没有害人之心,却承受了无妄之灾了。 好像也不能算是无妄之灾,因为去非确实不止一次的提到过“所有的和尚都该死”这句话。 既然今日两人所谈之语,已经深入到了这种程度,李秋便索性放开,便问去非,也就是心远和尚,他为何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毕竟李秋虽然也这么说,只是一时的激愤,而且他不是佛宗之人;而去非可就不同了,他是守着一众佛宗弟子说的这句话,这话甚至连他自己都骂进去了。 不问这话还好,只见心远和尚听了李秋问起这句,顿时面色涨地通红,原地滚了几下,好不容易才侧卧起来,对着虚空,对着海水,对着流波山的方向大骂道:“和尚该死,佛宗该亡!和尚该死,佛宗该亡!……” 一口气大骂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因体力不支,急促的咳嗽起来,即便是这样,心远已然怒骂不休。 李秋这一次东海之行,对流波山的观感其实还是不错的。“流”字十八情深意切,五慧不惜被逐出也要为去非求情,临行前,众弟子也送了礼物给去非,让李秋这个外人,都觉得佛宗弟子亲如一家,牢不可破。 因此对于心远此时怒骂佛宗,他有些不解。不过,他也揣测其中可能另有隐情,而且看着去非不停地大骂佛宗该死,和尚该死,却并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骂的其他的东西,呃,和尚不是东西。 李秋也不阻止,任由心远敞开了骂,他相信等待心远发泄够了,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心远并没有骂够,阻止他继续骂下去的,是因为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李秋也知道这场痛苦至极的大骂过后,心远因为被佛宗除名而受到的心神创伤,会被大大的治愈。见到他晕了过去,便将其抱起来,向其身体之内输送了一些木灵气。 而得到了木灵气的心远小和尚很快就醒了过来,并且再次如泼妇一般,破口大骂。 每次晕倒之后,李秋便用木灵气将其救醒,然后心远便会继续再骂。 昏昏醒醒,骂骂停停。 时间竟过去了三日之久。 也就是说,去非断断续续地骂了三天。 直到他的嘴唇生疮,舌头流血,这才停了下来。 真是一场好骂。 就连独角龙羚听到心远的骂声后,都不自觉地飞的更快了些。 而这时,独角龙羚已经离开了东海,开始朝蜈蚣岭的方向飞去了。 “我在播仙镇的时候,路过一个匠舍,里面的人正在雕刻竹简。” 心远和尚由于李秋的木灵气冲刷身体,每日支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精神也逐渐好起来了。所以,他此时骂过了之后,显得很是平静,开始从头至尾的跟李秋将当年的见闻。 “里面的雕刻师傅正在刻文,见我进来,又是一个和尚,便笑着对我说‘大师,我这里是匠舍,并不是书社,没有竹简文书可卖。’便劝我到别的地方,他以为我是在找经文之类的竹简。又说他也是信佛之人,每日也都敬佛礼佛,诵经不断。” 心远的眼神开始变得没有焦距,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天。那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而他在那一天,彻底地脱胎换骨了。 “……我便说我是来化缘的和尚,那匠人一身褴褛,十根手指上因为雕刻的缘故,都是刀痕,他左手上的拇指、食指还有中指上的指甲都掉没了。可见他平日劳作繁重,生计堪忧。但是他听到我是来化缘的,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全身的铜板都掏了出来,一个都不剩,全都给了我。” 心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心中万般沉重。 “三个铜板,那是他所有的钱了。” 李秋听了,也不由地沉默,民生之多艰,他也早有耳闻。 “我说出家人不得触摸钱财,那匠人立刻便跑了出去,用三个铜板买了三张面饼回来,全都放在我的怀中。” 心远停了停,李秋以为他被匠人的诚心所打动,这才心绪有些激荡。 “我见他手上伤势严重,身体佝偻,便施展了法力,将他身体用灵气冲刷了一遍,虽不能长寿百岁,总能去掉沉疴,让他松快一些。那匠人于是磕头便拜,口称‘活佛’。我哪里敢当此称谓,连忙就走。不过在离开的时候,突然瞥见他在雕刻的文字,那些文字是被写在一张绢帛上的,匠人正在逐字临摹雕刻。” 心远说道这里,再次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开始有光芒闪动,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我便停下脚步,看他雕刻的是什么。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卖炭翁》。那文字其实是一首诗词,全文我到现在我依然能够背诵: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李施主,以为这诗如何?”吟诵完,心远和尚便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秋,眼神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李秋仔细听完了整首诗,知道心远当时一定为这卖炭翁的惨状所感染,萌发了佛宗弟子的慈悲意。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民生多艰,由此可见一斑。” 心远果然点了点头。 “那人信佛至诚,可是他一身疾病,满身褴褛,若不是我偶然到了那里,他这一生还有载岁月可活?我初见他时,的确为他信佛至诚所感动,这才施展法力救他。可是我读到‘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一句时,我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心远再次停下,这一次他没有让李秋帮助,而是凭借强大的毅力,将腿上手上断掉的骨头勉强支撑住,坐了起来。 “佛讲慈悲,佛门挂在嘴边的佛号便是:我佛怜悯。李施主,我且问你,当这些人穷的吃不下饭,佛在哪里?当这些人生病无钱医治只能痛苦的死去时,佛又在那里!我佛怜悯什么?怜悯在何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我读过之后,便觉和尚不死又待如何?……” “佛宗弟子几千人,整日里打坐参禅,不问世事。求的是什么?长生!修得又是什么,还是长生!和尚们长生了,黎民百姓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这样的长生又有何意义!……” “我们这些方外修士,说到底还是来自百姓黎民之中,黎民不在了,我们修士也就没有了根基。所以说黎民百姓乃我辈修士之父母亦不未过。可是佛宗只顾自己成佛长生,哪里曾顾忌天下黎民的疾苦。整日里我佛怜悯,我佛慈悲,慈悲个狗屎!这种佛应该叫做自私佛,我呸……” “……李施主,你说,和尚到底该不该死,这样的佛宗,该不该亡!” “咔嚓”一声,似一道天雷在李秋的心神之间轰然炸响。 好个心远和尚,骂尽天下和尚,原来自己竟是真佛! 心远勉强支撑着身体,由于四肢骨头断裂,这种强撑让他疼得脸上满是汗水,但是他并没有倒下,而是继续说道: “自那日后,我便明白,佛宗不是佛宗,不配我为之追随一生……修为能否恢复我已不再强求,但是四肢还请李施主多想想办法,我能自己行动之后,便要行走天下世间,宣扬真佛,拯救黎民疾苦。心远也略通些医理,到时施药问诊,云游天下,不亦快哉!” 李秋此时已被心远所感染,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拜倒在心远跟前道:“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听心远大师所论真佛与假佛,李秋真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更为心远大师欲拯救天下黎民的宏愿所折服。心远大师不必担忧,你的四肢需要重新接骨,我保证能让你恢复如初。而你的修为我也一定尽力帮你,想当初我被天雷劈了一下,也是修为尽失,现在不也是筑基境末期了。放心,一定有办法的……大师,请再受李秋一拜。” 心远听李秋口口声声称自己“大师”,顿时有些羞赧起来,又见他大礼参拜,不肯生受。可是他身体几乎不能动弹,又见李秋坚持拜他,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转过头去,勉强受了李秋半礼。 终于将整个事情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弄明白了,李秋这才知晓心远和尚竟然如此的志向远大,他也感觉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心胸开阔了不少。 李秋之前只是觉得心远年少聪慧,他也将其当做师弟来对待的,虽多有照拂,但是自己却是占据主位的。 而此时,心远修为尽毁,四肢俱废,饭食都需要李秋来喂,李秋却将其当做了可以平起平坐的朋友来对待了。 他嘴中对心远的称呼也由“和尚”,改成了“大师。” 既然是朋友,平等相交,两人一路之上便高谈阔论,纵横捭阖。 当然,话题中多是些童年趣事,以及其他朋友的糗事,两人相互揭那些人的短,不时传来阵阵大笑。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飞行了两个月,这才堪堪抵达南疆偏西方的边缘,这里距离灵宝宗已不足百里了。 心远和尚受李秋精心照顾,精神矍铄,体力也能支撑二三个时辰。 不过,李秋担心他进灵宝宗时,心绪再次激荡,便有些担心,询问他要不要再休息几日,才入灵宝宗。 此时距离心远被逐宗除名,已然过了近三个月,他的心绪已然平复,因此入灵宝宗虽然是为了请罪,倒也坦然。 李秋便带他来到了灵宝宗的法阵门前。 此时周围无一人。 李秋本想背心远叩阵,却被心远阻住道:“和尚所为,自有和尚承担。李施主,我已看透世情,也立下宏愿。待会灵宝宗杀刮存留,都是天理。和尚要自己了了这段因果,以为将来宏愿做准备,无论结局如何,李施主都万万不可掺和其中,否则因果还是要落在李施主的身上,和尚的宏愿也会受到影响。” 李秋面色复杂,他知道心远的话,一是为了保护李秋,怕他跟灵宝宗起了冲突。第二也确实有道理,李秋掺和的越多,也是不利于心远实现他的宏愿。 不过,想让他置身事外是万万不可能的。 “大师尽管叩阵,我来是为访友。但是眼见大师真要出事,像让我不出手时不可能的……大师,佛家讲因果,道家讲究承负。或许你我在冥冥之中,早就纠缠到了一起也说不定……休去管他,我只顺应我的本心行事。” 心远打量了一下李秋,突然开口笑道:“罢了,罢了。一切自有定数。” 于是李秋放下心远,而心远则尽力支撑起了身子,然后一头碰在了灵宝宗的护山法阵上。 “咚…嗡…” 声音远远的荡漾开去,似流水,像春光。 立刻便有值守的炼气弟子过来查看情况,一眼便看到了一个蓬头丐面的人,正匍匐在法阵跟前。 他以为是外面要饭的乞丐,不小心撞到了法阵,便出言喝斥道:“哪里来的乞丐,这里是仙门灵山,不是你要饭的地方,赶紧滚开,不然小心道爷的飞剑。” 去非抬起头来,丝毫不为这话所恼,只是大声说道:“请这位道爷禀报一声,就说原佛宗弃徒去非,前来灵宝宗请罪,杀刮存留,悉听尊便。” 那弟子立刻大吃一惊,这才发现除了这“乞丐”,后面还站着一个人,这人身形高大,头发半披,背负双手站在一边——竟然看不透这人的修为。 于是赶紧说道:“那你先等着,我这就去禀报……青慕,你来替我值守,我要去禀报宗主……”说完便跑开了。 叫做青慕的女修便过来替了那人,来到法阵跟前观看。只见近前有个衣衫褴褛、头发杂乱的人不知为何,正趴在地上。在这人的身后,一个高大的男子正一脸严峻的看着趴在地上的那人。这个高大的男子身上的灵气波动极为强烈,丝毫不逊于薄恨师姐,可见其修为。 不过,这男子眉头紧锁,眼神之中流露出的除了严峻之外,还有不忍、担忧、悲伤,甚至杀气。 趴在地上的“乞丐”似乎也感觉到了背后男子的眼神,便回过头去冲着那个男子笑了一下,似乎在安慰他。而那高大的男子则根本无动于衷,眼神中的担忧之色更加浓重了。 她还在观瞧那高大的男子,便听到背后有人已经抢了过来,将法阵打开之后,冲着那负手站立的高大男子喊了一声:“李秋……师弟,你…来了……” 青慕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薄恨师姐,连忙上前见礼。 薄恨只是随意应了一声,也不看她,只是眼睛盯着那叫做李秋的高大男子。 李秋只好提醒道:“薄恨师姐,去非他自己要来请罪,你看……” 薄恨的口气立刻冷了下来,“宗主让他在此地等候,静等莫君舞师妹出关。” 李秋不由急道:“心远他修为尽毁,四肢已废,在阵前不能久候,不知莫师妹何时才能出关。” 薄恨奇道:“心远是谁?” 李秋只好将去非遭佛宗除名之事,给薄恨讲了。 薄恨这才仔细看了看去非的四肢,果然俱废,这才有些不忍,说道:“那你先扶着他在这里等等,我去禀报宗主,看看能否通融。” 李秋立刻施礼道:“多谢师姐。” 薄恨冷哼了一声,快步离去了。 李秋便走上前去,将心远扶起,靠着他坐了。两人就在这灵宝宗的护山法阵之前,静静地等候。 岂料这时,突然一个魁梧大汉窜出,手持一柄丈许长短的巨剑,大喊一声:“淫贼,拿命来”,离这边还有百丈的距离,朝着心远的方向便激发了巨剑。 巨剑无风自涨,化为五丈长短,通体发红,破风声响起,下一刻便出现在李秋与心远和尚的身前三尺之地。 青慕还没走,她认出了使剑之人正是邢远师兄,他是筑基境初期的修为,而且他对莫君舞的仰慕,宗里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眼见他含恨而击,顷刻间法器已到那高大男子身前不到三尺,青慕顿时惊叫出声。只不过,她也不知道她这声惊呼是担心伤了那乞丐,还是担心伤了那高大的男子。 然而,让她震惊的一幕出现,也不见那高大男子躲避,更不见其使用任何的法器,那个男子只是随手那么一抓,便将巨大的飞剑抓在了手里,任凭邢远师兄怎么施展法力,全力激发,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李秋这边,他是认得邢远的。当时在诡异的空间时,便知道此人对莫君舞有意,不过此人给他的观感便是莽夫一个,不会动脑子,行事全凭一腔热血。 他其实只需要微微发力,便可以凭借力士化身的神力将飞剑捏碎,可是心远却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秋知道心远不想在灵宝宗招惹是非,毕竟他的是非已经不小。于是便施展神力,压下了邢远对飞剑的控制,将巨剑硬生生的插在了两人跟前的空地上。 邢远此时才看清对面这人竟是曾在诡异空间里有过几面之缘的青木宗弟子李子秋,现在应该叫做李广秋才对。 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全凭神力,就能将自己的飞剑控制权压住,便有些不可置信。毕竟那时大家分手时,李子秋还是炼气期。而他自己这十几年凭借自己的灵根与刻苦,终于筑基成功。 他再次尝试了一下,发现他与飞剑的联系并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住了。而这股神秘力量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李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