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五章 路(1/1)

随着辰时更声响起,和煦的暖阳准时刺破了笼罩天穹的霜雾,洒落在了太和殿外那肃穆的飞檐翘角之上。 早朝的臣子稀稀拉拉的自太和殿内走出,有三两成群细声议论者,也有步履匆匆疾步朝着宫外走去者。 目送着最后一名大臣消失在视野,李玉成才缓缓的自那金銮宝座下方的矮脚桌案之前站起了身子。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透着一种无力的疲惫。 在原地静立良久,李玉成缓缓俯下身子拾起了矮脚桌案之上的一方文书。 文书之上以笔走龙蛇的墨锋写满了文字。 这是他监国十余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 将每次早朝所议政事记录而下,再加上自己批注之后交由那位父皇过目。 十余年来,上千次早朝,不曾有过任何一次缺漏,而今日自然亦是如此。 拿起今日的文书浏览一遍,李玉成确认无误后,他柔和的声音响起在无声大殿: “聂公公,劳烦您将此呈交给父皇。” “” 声音回荡,话落数息。 一位穿着一品华贵宫服的阴柔中年人悄然从金銮宝座之后出现,又瞬息之间来到了太子的身侧。 当今圣上的大伴,聂公公。 “是,殿下。” 聂公公低眉顺首,一边应声,一边习惯性的在文书之上扫了一眼。 这东西虽然每次都会呈上去,但圣上却不一定会看,为预防一些事情的遗漏,得由他作大伴先行过目,再为转达。 不过这种记事文书实数有些多余,仅仅只能算是表达太子的一个态度。 毕竟双方都知道,皇上虽不上朝,但却有着其他更精确的方式监控朝政。 目光扫过,聂公公垂落的眼神忽地一滞,略微讶异的抬眸,不着痕迹的扫过眼前太子,但随即也便压下了心间的不解。 伴君如伴虎,做太监得守本分。 即便自己算是圣上最亲近之人,那也不能参与圣上家事,哪怕太子竟然在这个多事之秋提出将三皇子调任去东瀛。 沉默之中, 聂公公用那略显阴柔的声线,轻声说道: “那咱家便先给皇爷呈上去了。” 话落之后,在看到太子颔首之举,聂公公的身形瞬息之间消失在了太和殿内。 而在聂公公走后不久,一名穿着三品宫服的太监缓步从殿堂的阴影处走出,来到了李玉成近前,恭敬的俯首问道: “殿下,咱现在可是要启程回府?” 因为曾经一些荒淫的例子,大炎宗祠已然定下了规矩,成年之后的皇子若无圣命是不能再留宿宫城,哪怕是监国的太子也不例外。 听着自己大伴的问询,李玉成立于原地沉默了少许,回首望了一眼那梯台之上沐浴在光亮的金銮宝座,眸中闪过了一抹黯然,正想应声,便听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在他的耳畔: “玉成,来清心阁一趟。” 清心阁坐落于宫城西北的巨大天池中央, 由于湿地气候,清晨霜雾尚未散去,微寒的清风吹过湖面带起阵阵涟漪,也惊起了一片宿生于此的飞雁,如同人间仙境。 在聂公公的带领下,李玉成来到了清心阁的顶楼,也再此见到了自己的父皇。 发髯皆白,佝偻着身子的老者依旧还是那副穿着。 一身白袍素衣,外面披着一件皇龙袍。 他盘坐在床榻之上,一手轻轻叩击着床榻上矮桌,一只手则捏着李玉成方才书写的早朝记事。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皱纹清晰可见,更显苍老。 聂公公在将李玉成领进室内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李耀玄没有立刻说话,用一种饶有兴趣视线浏览着手中的这一纸记事,而李玉成也安静垂首侍立在一旁。 半晌, “笃。” 李耀玄将手中的宣纸按在了矮桌之上,缓缓回转过了眼眸,轻声的问: “可知道朕为何唤你过来?” 李玉成垂首应声,没有装糊涂: “儿臣知晓。” 闻言,李耀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既然知晓,那朕便亲自来问一问你,你这早朝记事中所表之事可是当真?” 李玉成垂着脑袋,眼神平静: “既已上表父皇,所书之事自然字字属实。” “呵呵” 李耀玄浑浊的眼神清明了一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嫡长子数息,目光之锐利让人不寒而栗。 李玉成依旧垂首沉默。 数息, 李耀玄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将盘起腿放了下来,缓缓的从床榻上站起了身子: “伱这监国的太子可能有所不知,东瀛岛那边其实已经派了使臣来我帝安。” 一边说着,李耀玄一边朝着李玉成走去,脚步很轻,但却仿若踩在了李玉成的心脏之上。 沉默一瞬,李玉成垂首出声: “东瀛使臣儿臣知晓,父皇所指可是那些金发鬼人?” “鬼人?那些人可还配不上鬼这个称呼。” 李耀玄轻笑着呢喃了一声,走过了李玉成,来到那古色古香的摆架之前站定,随手从其上价值连城的古玩之中,取下了一柄样式颇为古怪的细剑。 随手在空中舞了一剑花,但泛起剑光却依旧使得整个房间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做完这些,李耀玄打量着手中的细剑,细声道: “这柄剑便是他们赠于朕的见面礼,呵呵做工精细,材质也还尚可,勉强抵得上我大炎乙级锻材了。” “父皇,未知之敌不可轻视,这细剑不一定是最好的。”李玉成小声提醒。 李耀玄闻言将细剑放回,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你说得对,你这早朝记事之中所陈述之事也对,比起任由一个未知的敌人在我大炎塌下酣睡,继续与那些目光短浅只知劫掠海商的倭人做邻居明显更有利。 “朕与相国确实讨论过此事,也准备派遣一名钦差前去东瀛坐镇监察。” 说到这, 李耀玄话锋突然一转,轻声问道: “玉成,你在某些事情虽然呆板了些,但监国如此之久,应当知晓此举代表着什么吧?” 话音一出,整个房间内的气氛仿若凝固。 代表着什么? 李玉成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将三皇子李筠庆送去东瀛,就代表着这位胞弟在大炎掌握的一切权力都会空闲出来。 而以如今朝堂上的局势,这些权力是不可能那么平稳的交接到他这太子手中。 换而言之, 太子党原本掌握的皇族商会、部分御影卫,以及李筠庆私下在朝中发展的各种人际网络都将不复存在。 深吸了一口气,李玉成依旧维系着一个音调: “儿臣知晓。” “你这做老大的倒是挺疼小三。” “儿臣与筠庆乃是同胞” “你这么做,真不是想将筠庆剔除出朕的视野么?” “”李玉成。 李耀玄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嫡长子,继续说道: “你说对吧,毕竟朕这身体大概也没有几年可活了,此时若是筠庆外调,那也就自然会被朕排除在外。” “噗通。” 话落之时,李玉成直接俯首跪在了地上,拳头略微攥紧: “儿臣之意,还望父皇明鉴。” 李耀玄看着眼前跪着的太子,缓缓俯身将其扶了起来,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 “玉成你这么紧张作甚,朕也只是说说而已,筠庆对于你这太子而言无异于左膀右臂,将其送走虽然能让他远离朕的视野,但同样也算是在昭渊面前自断了一臂。 “让朕来猜猜, “这事就算你不说,筠庆大概率自己也会找上朕来,毕竟那小子从小就这种怕麻烦的性格。” 说着, 李耀玄那双锐利眼底忽地闪过了一抹柔和。 他记得,当初这些小崽子们闯祸之后,润得最快之人每每都是李筠庆那小子。 在其他皇子挨板子的时候,那小子都已经跑回母后身边躲着了。 柔和一闪而逝,李耀玄将李玉成扶起后便又坐回了床榻。 紧了紧身上的皇龙袍,老者透过窗棂望向外界那一望无垠的天穹,叹息着说道: “朕,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许殷鹤” 话落无声,李耀玄沉默了数息之后,忽然低低笑了两声: “呵呵呵看来朕还真是老了呢,竟然开始怀古伤今了。” 看着那坐于床榻自言自语的佝偻老者,李玉成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复杂,细弱蚊蝇的出声: “父皇” 话说一半,李耀玄那如刀般的视线便扫了过来,李玉成脑子瞬间清醒,直接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这位父皇,不需要任何安慰与怜悯。 他既然已然做了,便不会后悔。 方才之言,仅仅只是他年近古稀的感叹。 而且,皇族也注定了不可能成为相府那样家庭。 李耀玄收敛了一切的神色,面无表情的轻声道: “你的态度朕已经知晓,筠庆之事,朕允了。” 李玉成跪地一礼: “谢父皇。” 李耀玄并未立刻让李玉成离开,指尖轻轻敲了敲床榻上的矮脚桌案,轻声问道: “你昨夜出府去了哪?” 李玉成垂落的眼眸瞳孔略微一缩。 他知道这父皇了解他行踪,但却他没想到这父皇会有此一问。 类似昨夜之事已然发生了数起,在几经试探之下,按照他的判断,这位父皇应当是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 此时提及 心思电转,李玉成无法揣测到这位父皇的天心,只得硬着头皮,如实说道: “儿臣去见了兵部侍郎之子。” “王先之?” “王立成。” “王玉钱的那个私生子?” “是。” “看来昭渊确实把你逼得有些急了,竟然自降身份去见一介私生子。” “”李玉成。 父皇话语的直接,让他有些难以接话。 但袖袍下的手掌略微攥紧后,李玉成还是轻声说道: “人的才能不应以出身定高低。” “嚯?” 李耀玄见到对方顶话,轻轻笑了笑: “仅仅一夜的相谈便能让你这太子给朕顶嘴,看来你对那人的评价颇高呢。” “儿臣只是实话实话。”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 李耀玄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只是可惜似乎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去埋子布局了,即便将那人招揽留作在相府的暗子,也大概率用不上的。” “” 听到这话,李玉成眼眸之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他感到了这父皇话里暗话点他。 需要时间布局的暗子用不上,换而言之,他若想要保住太子之位,那便得要借助不需布局现成的势力才行。 想到这,李玉成抬眸看向了那盘坐床榻的佝偻老者,眼神中带着试探。 而见到长子这个视线,李耀玄轻轻的摇了摇头: “玉成,在朕众多的皇子里,朕确实是最喜欢你的,喜欢你这刚正不阿,胸怀天下的性子,但在有的事情上,你与筠庆与昭渊确实还是有些差距。” 说到这, 李耀玄叹息了一声: “若换做是他们二人,在朕问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