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此天高可语谁知?(1/1)

爽灵坐回尸身,杨暮客一睁眼,便瞧见小楼在一旁看他练习之作的符咒。 “哟,小楼姐来我屋里干嘛?” 小楼抬眼看他,“本以为你近来该是有些长进,与那刚下山的时候相比。那股子灵性少了许多。” 杨暮客淡然一笑,“师兄。若都能一帆风顺,那也不必修行了。” “抓不到要点便是这般。似个没头的苍蝇乱窜。” “还请师兄指点迷津。” 小楼将边上的一沓符咒拿起,“这天支地干写的详细,你若用符做法,还能每一张都能及时选出合了天时之用的?若斋醮科仪,给了你大把时间准备,自是无可厚非。但急用之时,这天支地干乃是最不紧要的。只是一笔敕令便足够。能唤得什么神来,什么灵性来,便是因缘。” “师弟明白了。” “你不明白。你若本事足够,这天下间任你呼唤而来者,前赴后继。你若本事不济,怕是你写明章法,也无人相帮。” 杨暮客愣了愣,“师弟谨记。” 小楼微微一笑,“没遇着无人应的时候?” “遇见过……” “既遇见过,为何不想想为何不应?你上清门的招牌不亮,还是你观星一脉的名声不响?” “这……师弟还没修成人身,本事有限。” 小楼点点头,“知晓自己本事不足是好事。这罗朝不是个好地方。看似丰田沃土,但处处逆转阴阳。江水自南向北留,自暖向寒流,虽有地势之高,却逆了时令。过往下游冰冻,淤塞河床,洪水滔天,冲击出了数不尽的沃土良田。养活人可以,但更容易养活妖精。所以那妖邪才要从此处进犯,这里是中州的混乱之地。” “师兄化凡合道,是否有所进境?” “差一点。” 杨暮客可不敢问差了哪些,舔着一张笑脸说,“师兄如是说,便是有了。” 小楼哼了声,“这天下之局开始乱了。罗朝便是这纷乱之因。以后小心行事,切要护住本尊凡体。” 听到此话杨暮客起身伸手长揖,“师弟谨记!”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小楼的身影消失不见。 卫冬郡以北三百里,有一座山叫做单狐山。 山高路险,人迹鲜至。 李山河的徒弟庞仲青于山脚下修习蛊术。他已经在此闭关十一年。以往都是他的随行帮他回卫冬郡领取供奉。但今年兵部征召,随行去了北域,只得自己亲自回去拿取。 他于山中酿了好酒。高山雪水,百花酿,冰蛊泡酒,凛冽甘甜。趁着夜色庞仲青乘着虫雾赶路。他心中念着师傅。 当年若不是师傅于山里提早发现,就不只是被熊瞎子吃掉一条腿。 庞仲青的一条腿是红枣木所制,用蛊术与盆骨相连,血肉覆在其上,看似与真腿无异,却要数年便更换一次。需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 庞仲青还有一个秘密,便是他有根骨。便是师傅都不知,他已经从蛊术之中悟得修行之道。 因有了炁感,取用天地灵炁,庞仲青距离筑基还有一线之隔。筑基之后,便不再受那百二十年的寿数困扰,可养神蛊,入神道,寻长生法。 庞仲青在单狐山还认识了一只蛇妖。那蛇妖化去横骨,本来早就可化形入世。却迟迟不肯化形。罗朝之内四处游荡。蛇妖见了庞仲青修行蛊术,还指点一番。前些日子他又遇着那蛇妖了。蛇妖昨日去了卫冬郡城中,此回阴司召集域内山景野怪重新点卯,谨防北域之外的妖邪入内作祟。 卫冬郡以北田野早就收割完毕,放眼望去无尽的荒凉。还有秸秆在暗暗燃烧,黑夜中一点红火。 游神骑风路过,庞仲青看到了游神也装作看不见。往南飞。 三百里不过两个时辰就飞到了。 庞仲青停在西山山下,夜里不敢上山。这山中有魑魅魍魉,皆是水师神手下和那护法神随从。放出蝼蛄虫群,挖了个地洞,钻进地洞中歇息过夜。 拿出一个老葫芦扭开盖子喝上一口,消耗的气血补充回来。 那十来只蝼蛄并未收回到假腿之中,而是让它们在四周警戒。 他防的不是旁人,正是寻妖司的卉羊。卉羊善毒,毒烟无声无息。若那卉羊趁夜前来杀他。蛊术恰巧遭毒术所克,少了一条腿也不如卉羊灵便。定然要遭其毒手。 寻妖司是个好地方。尤其是这些有本事却命运多舛之人,能依附的好地方。吃喝不愁了,修炼的资源也不愁了。庞仲青当真舍不得这好地方。 他师傅李山河曾与尤汤争夺方丈之位,但少了宗族相助。京中定下尤汤做了方丈。李山河又怎会屈服,自此不再外出履职,当了个守山看门之人。李山河将心思都放在了庞仲青身上,誓要培养一个弟子夺回那方丈之位。 庞仲青小时候常常听师傅说,那尤汤之族在那一郡靠着放贷起家。夺人田亩,占人屋产,无恶不作。这尤汤自小耳濡目染,也是一个贪权的小人。 一个蝼蛄爬回来,东方有几个人趁夜赶路。 庞仲青藏在土中听声辨位。 几个山匪大摇大摆地要回河南镇,庞仲青嘿嘿一笑。巧了许久不曾用人炼蛊,这些匪患当下便处置了用来喂虫儿。 只见庞仲青两个眼球落在地上变成了蚕宝宝,舌头从牙床里爬出来,变成了一个蝎子,蝎子驮着蚕宝宝嗤嗤几声爬出了洞外。 不多会儿,那蝎子拉着几个白茧回到了洞口。蝎子用尾针勾断了丝线,顺着庞仲青的手掌爬上去,坐进口腔。蚕宝宝从鼻腔爬出,顺着泪沟进了眼眶,一团身,又化作了庞仲青的双目。 庞仲青的假腿里淅淅索索往外爬出来数不清的黑虫。将那些白茧包裹。 这些人都中了蚕宝宝的神魂之毒,庞仲青可不想惹了阴司的官司,口中吹出一阵风,将那些生魂吹向了卫冬郡城隍庙的方向。 卫冬郡城隍庙坐西朝东。 门口挂着两个大灯笼。 平日里不见什么山景野怪,但这次岁神殿命令彻查妖精数目。 好家伙,队伍排成了长蛇阵。 城隍出去散了一趟心,干活儿的时候也更卖力了些。坐在大殿里宝相庄严,瞪着门口。阴司判官在一旁写文书,阴差将那些排队领身份信物的妖精们,依着次序带进殿里。 判官在书记簿上写下这些妖精的寿数,修行时间,现居何处。而后提招使者发放注明身份的信物,信物乃是城隍亲自炼制。若出了疏漏,岁神殿直接向属地城隍问责。 一只老狐狸领了牌子,一阵青烟化成了一个女子。身影摇曳地从阴间走了出去。 蛇精盘着身子排在队伍中间,探头看了看前面。 几个尸妖进去了半天还没出来,大殿之中传来几声哗啦啦的铁索响动。最前头的人被阴差引了进去。 那几个尸妖果真不是好东西,被城隍拿缚灵索给逮了起来。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蛇妖进殿。 蛇妖被判官问这问那,这些年游走了什么地方,为何不寻个地方,求神道修行之法,可曾助人,可曾显露术法,可曾显露本相。 蛇妖一一作答。 判官写下后,一旁的天地文书副本没有异议。提招使者将一个玉环递给蛇妖。蛇妖用尾尖接过,晃了晃尾巴,那玉环就套在了一节尾巴上。 待蛇妖出了阴司,正准备归山之时。 忽然北方异动,北域炁网破开了一道口子。灵炁与浊炁蜂拥而入。罗朝北域大阵将灵炁与浊炁搅乱搅散,让其不能汇聚成脉流。 蛇妖暗道一声要遭,那些北边儿的老妖精打进来啦。 北方夜空一只大鸟两翅呼扇,寒风卷着黑砂将地面上岁神殿的阴兵吹得四仰八叉。 执岁巡查将军手持大刀,虚坐扎马步运足了神力。刀刃上撩,金光四射。刀光直指空中大鸟。 天妖一个拧身躲过刀光,盘旋一周,俯冲而下,即将落地之时伸出巨大的爪子,想要将地面的巡查将军抓起。 只见那巡查将军叮的一声,化身金身法相。高两丈,身着功德符篆明光甲,甲片刻着阴阳篆文。 砰砰两拳迎空打出,一黑一白阴阳二色旋涡。 天妖一声戾鸣,爪上鳞片嗤嗤作响。呼扇着翅膀飞上高空。 天妖化作人形,躲过黑白气旋。一招宝剑横扫,风雪霜冻。 黑白气旋被寒风吹散。 “你若就此退去,既往不咎。” 白须老翁眼中金光一闪,“事到于此,无路可退!” 只见那金甲巨人踩天梯,步步升空。“且看你有多少本事,能过洒家这关!”金甲巨人双掌相合,八方雷电。 白须老翁身形虚幻,化身无数乱影,从容躲避。 这时那山口一只吊睛白额虎踩着雪地走出来。吊睛白额虎脚下雪地咯吱作响。 “儿郎们,执岁巡查将军被主上引到空中。打杀那些阴兵杂碎,通往中州的路就开了。无数血食在前头等着我等。随我冲锋。” 说罢吊睛白额虎冲下了山。 天上灵炁碰撞,法力碰撞,神通对神通,天雷对天雷。那老虎一丈多长橘红色的身影格外显眼。随着老虎冲出来后,黑烟滚滚,里面能看见猴头,狼首,熊身。 一群妖精狂呼乱叫。 老虎来到那阴兵阵前,身形一变,化成了一个人形汉子。手持镔铁棍,一棒子砸向大阵的阴兵。 阴兵不慌不忙,举盾格挡。后续长矛刺出。 汉子双腿间出现一条橘红尾巴,将那长矛一拽,拉得后排阴兵一个踉跄。 “哈哈哈……”虎大王狂笑,鹞子翻身用尾巴将长矛甩飞,半身凌空拍出一掌。虎爪灵光将持盾阴兵拍倒在地,化成一阵黑烟,飘入地底。 黑烟与阴兵大阵撞在一起。一方喊杀声震天,一方却寂静无声。 阴兵抵挡不过就变成了黑烟不见,但不见大阵减员。不停有阴兵补位的大阵,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这时一个天妖乘风落下,口喷毒雾,遇物便腐蚀发出嗤嗤响声。 虎大王抬头看着天空秃鹫。 “你这歹货,用了毒雾我家儿郎还怎么冲锋?” “呆子。你若只晓得勇往直前,这大阵非要把尔等磨得筋疲力尽。绞杀在里头。这大阵乃是岁神殿阴司天地文书布下,若想破开此阵,当要寻到阵中手持文书的校尉。” 说罢,那秃鹫化成了一个白面书生。手中拿着一把铁鞭,铁鞭附着阴雷,横扫四方。一大片阴卒化成了黑烟。 虎大王怎不知这大阵乃是用天地文书布下。但他坚信,只要凿穿了大阵,这布阵之人纵然再有能耐,也抵挡不住妖军突袭。 白面书生眼尖,瞧见了一个手持玉书的阴卒。手中铁鞭挥出,刺拉拉雷声不断。那阴卒受了此鞭化成黑烟,不是正主儿。一鞭打空,白面书生并未气馁,踏云继续寻找。 忽然白面书生心头一滞,慌忙闪过,一个手持祭刀的阴兵校尉与他擦身而过。 阴兵校尉一手持玉书,一手持祭刀。 “既然你想寻到本神,本神便亲自来会会你。” 白面书生摸了摸头顶,他那假发宝具被打掉了。 虎大王在地面上看到书生被打掉了头套,哈哈大笑,“你那宝贝金光顶也有被人打掉的一天。” 金光顶乃是白面书生用无数人的百汇穴头皮拼凑炼制,每一根头发都是眷属小鬼。 只见地面上金光一闪,无数发丝炸开将阴兵穿身而过。发丝又变成了小鬼,开始啃咬阴兵。众多阴兵受不得啃咬,遁地化作黑烟。 白面书生踏风疾行,躲开校尉的刀光,“你若来拦我,那地上的妖兵可是抵不住那呆子冲阵。” “尔等就算过了此关,后面也是死路一条。本来将军布阵于此,就是给你们知难而退的机会。” “哼。我看你们是想先取功德吧。但拦住我等这功德,不是那么好拿的。”白面书生嘭地一声化成血雾,血雾被祭刀刺穿却安然无恙。飘到一旁再次化成了地中海书生。 这一战可不只是那老羊在山后壁上观。 西边儿的兮合真人和至秀真人也在。 老羊李窟笑呵呵地传音给两位真人,“功德在前,二位真人不下场相帮么?” 兮合轻轻摇头,至秀却剑指北方。 李窟独角金光一闪,“你这冰窟窿里的老东西,此路不通!” 李窟话音一落,一座大山压在了一片诡谲的虚空里。 但那虚空只是波纹一闪,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