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痕迹（1/1）

元国和真国的边界有一座山，在这座山还没有成为附近最高山的时候，这座山上有一个小宗门。 小宗门还在的时候，宗门中有一对师兄妹。 无从知道他们的名姓，但他们确实在这世间留下了痕迹。 我们确信。 一个光和日丽的日子。 樵夫从半山腰走下来，腰间系着一把斧子，斧刃有许多缺口，却又不减它的锋利。 斧身上有许多红锈。 樵夫大踏步走着，一手按着胸前，另一手攥着斧柄。 神情警惕四处张望，眼中又有某种期待。 口中不断喃喃:“拜托，拜托，再来点，再来几只，我还没吃饭。” 樵夫在等妖魔。 一个或者两个，低阶的、他凭着残本奔雷刀能够应付的、最好年老体衰的妖魔。 这样就能再从山上那个女子手里，换来几枚灵石。 那是一个很水灵的女人。 樵夫想到这里，忽然嘿嘿一笑，透着一些傻气。 快了。 再有两三次，他就能攒够灵石，从人牙子手中买一个灵女。 据说有修士开过光，生出来的后代，个个都有灵根呢。 这是樵夫唯一的念想了，哪怕价格再贵五倍，他也只会咬牙接受。 所以樵夫等妖魔，其实是为了换取灵石，尽管他确实很饿，但饥饿在这里只是一个借口。 他其实很想说，希望所有妖魔都跑到我面前老死病死，撞死在我旁边这些树上。 但樵夫不敢。 他没有灵根，是一个福薄的人。 他害怕要的太多，他承受不住，好事都从他身边溜走。 樵夫向前走着，视线中忽然多出许多上升的黑气。 天空雾蒙蒙一片，阳光一下子黯淡了光和热。 恍惚中似是不在人间。 他打个寒颤，将斧子攥得更紧。 “什么鬼天气，咳咳咳……” 樵夫开口，忽然灌了一嘴没来路的阴冷寒风，难受得他不住咳嗽。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樵夫没在意，缓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樵夫停了下来。 他的皮肤在发烫，好像放在水中煮。 他低下头，红彤彤的皮肤散发惊人热量，将身上衣服焚烧干净。 然后是胸口装灵石的袋子。 灵石蹦跳着掉落。 樵夫下意识弯腰伸出手，而就在这一刹那，不知从哪里开裂，大滩红皮哗啦啦坠到垂下的手臂。 从伸出的手臂开始翻卷，直到完全脱离指尖，“啪嗒”一团卧在地上。 樵夫怔住，下一刻大片血肉，从他身上雨点似坠落。 他低头一看，血肉混合成一团在脚边，颜色鲜亮。 樵夫傻在了原地。 哗啦啦！骨头坠落，层层堆叠，如一座小小祭坛，最上面是一个骷髅头。 皮，血肉，骨头，整齐摆放在地上。 这一刻，樵夫意识到，自己死了。 前半生的经历，不停在眼前闪过。 他是家中第九个，父母寄希望他有灵根，可惜他没有。 因此养到十二岁后，把他赶出了家门。 加入某个帮派，学习残缺奔雷刀，希望有一天武入先天再塑灵根。 可惜资质太差，蹉跎二十年炼气四层，无奈放弃。 中年之后，终于走上父辈的老路，开始积攒灵石，准备从人牙子手中买一个老婆。 无意间撞见仙缘，有女修从他手中收购妖魔尸体，给的报酬十分丰厚。 他马上要有一个灵女妻子，一个，不，一大堆有灵根的孩子，却死在了此处？ 他不答应！ 樵夫努力向前奔跑，想要逃离这个诡异地方。 令他惊喜的是，他果然动了起来。 他不敢低头，不敢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以往奔跑时甩动的双臂，现在紧紧贴在身侧。 眼前景象飞一般向后倒去，不知跑了多久，樵夫停了下来，直勾勾看着前面。 远处，齐人高的长幡静静插在地上，幡面展开。 四周有无数漆黑人影，面朝着长幡，一步步向前，或是呆立不动。 樵夫颤抖着提起手。 看到的是漆黑。 樵夫开始剧烈咳嗽，身体一下子变得极度虚弱。 有修士杀人…… 他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樵夫下意识摸向腰间，不管敌人是谁，都要奋力抗争！ 他摸到了斧柄。 取下斧子，尽管同样一片漆黑，樵夫却能感受到它的熟悉。 老伙计在手，樵夫心中有了底气。 他看向四周，挥舞着斧子，口中发出沙哑声音: “出来！” “出来！” “出来！” 声音在不远处消失，不能扩散出去。 樵夫徒然挥着斧子，却不见一个敌人身影。 于是最后，他义无反顾冲向长幡，手中斧子下劈。 轰！ 脑海仿佛被重锤击中，再次回过神来，樵夫只感觉浑身刺骨的寒冷。 他在下坠，坠落到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魂魄品质不错，可以做持斧鬼卒。” 樵夫张开嘴，已经不能发出一个音节。 他心中转过最后一个念头: “这辈子终于有一次，被人称赞资质好……” 最后，他埋没在幡面黑气潮水中，攥着斧子的手臂，在高挺着挥舞片刻后，无力垂了下去。 樵夫没有在世间留下痕迹。 ………… 接近山顶的地方。 小师妹正在布置一个陷阱，用收来的妖魔尸体，引来更高阶的妖魔。 只有这样的妖魔精华肉，才能让师兄体魄更强健。 师兄是宗门中难得具有体修天赋的人，可不能浪费了。 小师妹认真将收来的肉，仔细丢进挖好的坑中，又在四周洒了一些。 随后就拿着唯一的一件一阶下品弩箭法器，小心躲在一棵树上。 她不像师兄一样强大，面对多个妖魔还是会受伤，所以要谨慎行事。 少女心事重重。 她想和师兄结成道侣，但又怕师兄误会，自己是想生下有灵根的子嗣。 她不愿意让师兄误会，自己对他的爱中，掺杂某种目的。 她在心里觉得这是一种玷污。 尽管和师兄生下有灵根的子嗣……同样也是她的愿望。 两个有灵根之人结合，诞生的后代，有灵根的可能性很大。 “师妹！”正在这时，师兄从山下快速掠来，满脸兴奋，手中挥舞一面黑色小幡。 “这是我从坊市买来的引妖幡，据说是从上国元国传来的法器。” “它可以吸引妖魔，以后我一出手就能杀一大片，不会耽误我修行，你不用再冒着危险杀妖魔了！” “真的吗？”小师妹开心跳下树，迎上师兄。 两人四手紧握，柔情蜜意，正要开口，一股阴风却拍在他们脸上。 伴随四周升起的黑气，两人同时咳嗽不止，浑身发烫。 “这是有，有修士杀人，咳咳！”小师妹见到两人同时出现不适，率先反应过来。 两人的手同时攥得更紧，又各自能感受到掌心粘腻冷汗。 能让他们毫无反抗之力，来人必定修为极高！ 两人心中都浮现绝望。 小师妹努力张望，试图找到藏身的敌人。 入目空空荡荡，只是徒劳。 而两人的皮肤，已经悄然变为赤红，手掌相接处，传来阵阵焦糊味。 “师妹，咳咳，你……咳咳，快走！” 师兄焦急大喊，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手推着师妹。 另一只手催动“火球术”，他唯一懂得的法术，一个火球在掌心缓缓成型。 已经习练过数万次，状态极差也不影响施放。 但他却不知道，这火球术该往哪里丢出。 小师妹转头看向师兄，张了张嘴，“师兄……” 师兄愣住，他看到小师妹眼中的怀恋与不舍，明白小师妹未说出口的告白。 啪嗒！ 小师妹向后仰倒，摔成一地散碎血肉，又自发分门别类汇集在一起。 师兄空洞的双眼中，流出两道血泪。 越过小师妹的尸体，他看见宗门的方向，正有无数黑气腾空。 啪嗒！ 火球被甩飞，撞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留下焦黑火痕。 ………… “我已经看过了，附近山势地势都被集聚，不翻过这座高山，不能进入真国。” 虞思鹤对远处飞来的元杰说道。 与庞正一行分开后，他们听从江休的建议，遮掩行踪悄悄进入真国打探。 金丹真人出手，加上又不获取机密，打探消息十分容易。 三人约定，如果真国境内没有大批朱国修士，那就代表主力还在地渊，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充足。 如果已经大面积占领真国疆土，或者干脆已经吞下真国，那元国就十分危险，应该尽早回去做准备。 只是做到这种程度，没有太大危险，比庞正等人主动找事，实在安全太多。 “朱国修士挪移如此多座山，铸成一块，必然有理由。” 元杰随即开口:“我们上去看看吧，江道友想必已经在上面了。” “这倒也是。”虞思鹤点头。 他们三人分头探查，越是敏锐的人，越能先找到这里。 自江休破阵后，他便不怀疑江休的能力。 两人架起遁光向山上飞，接近山顶的地方，看见在一块大石头前出神的江休。 “江道友！”虞思鹤打个招呼。 却见江休怔怔，似是陷到自己的世界里。 虞思鹤奇怪看向大石头，看到上面一片焦黑痕迹，感应片刻开口道: “从残留的火灵气看，大概已经有年余。” 江休回过神，点点头，显得异常沉默。 虞思鹤又放眼四周，惊奇道: “原来此处是先前土水阵法，阵法主体所在，难怪我打穿地脉也破坏不了阵法。” 朱国修士挪移如此多座大山摞在一起，除了布阵外，应当还有堵路的意思。 毕竟山势地势勾连，哪怕破去阵法，此处也是元国唯一通往真国路径。 虞思鹤随后又看向江休，道:“此处必然有镇守修士，难道都被江道友杀了？” 江休摇头，“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已经事先逃走了。” 先前的牛角壮汉敢独自出手，是对自身实力有倚仗。 这些修士显然没有这种底气，逃跑也不出奇。 元杰此刻笑道:“江道友莫非还在介怀庞正那些人？倒也不用如此。” “道友功法虽比不上庞正，总归比他成就元婴的机会大一些。” 这话放在平时，可以说是十分有力的安慰，毕竟修士道途为先。 但江休脸上却并无多少释怀，只是指指山顶，“你们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元杰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功法的事？ 虞思鹤已经架起遁光飞上去。 但很快又飞下来。 脸上一片惨白，身形微微发抖。 元杰心生奇怪，“虞道友，你怎么了？” 虞思鹤抬头，脸庞僵硬，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听到牙齿打战声音。 元杰彻底怔住，随后架起遁光往山顶飞。 山顶后是真国。 天空中悬挂浩瀚星河，下面是瑞彩千条的宫殿托在云上，一棵苍莽古树顶天立地。 噗通！ 元杰跌坐在地，脸色变得极为沉重，眼中惊恐一点点浮现。 绚烂的星河中，沉浮着一张张人脸; 撑天的古树上，悬挂着一具具尸体; 仙境一般巍峨堂皇的宫殿下，是一个个挣扎哀嚎的魂魄。 山川，河岳，州县，城存，都笼罩着大片黑气，无数生灵皮血肉骨一层层分离。 只有魂魄茫然地站在原地，等待最后时刻到来。 在元国上层，诸多修士每日惶惶不可终日，担忧朱国何时举国入侵的时候，朱国修士在干什么？ 元杰现在知道了。 他们在血祭整个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