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暗潮（2/2）

当一身黑袍的程欢出现在御书房内时，皇帝瞪大了眼睛，齐宣也是心惊不已。只见程欢一只袖袍空空荡荡，原本一头乌黑，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已是斑白如灰，他那原本精神焕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脸色更是有些发白，那高大威武的身躯也有些驼了，精神也有些不振，看上去跟六七十的人差不多。</p>

一生辛苦只为国，几经波折家不过，宦海沉沦生涯短，江湖生死沧桑浮……这就是程欢！</p>

皇帝与齐宣都没想到，程欢出京才几个月？回来居然已是这副模样……谁能想得到？又有谁敢相信？</p>

皇帝看见沦落到这副模样的程欢，他的态度又变了……</p>

“臣程欢，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程欢单手撑地叩头，那姿势看起来就相当别扭。</p>

“免了免了，程卿，你都这样了，不必行礼了。”皇帝连忙抬了抬手。</p>

程欢站直身子后，伸出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子，说道：“圣上，东华会之起源，作乱缘由，经过，其中曲折皆在此中，请圣上过目！”</p>

齐宣走下来，走到程欢身前，一手接过折子，另一手却抓住了程欢那只空荡荡的衣袖，他眼神里透出一丝哀伤之色，又很快将手松开，转身将折子递给了皇帝。</p>

皇帝接过折子，折子是温热的，上边还有程欢残留的体温。皇帝将折子搁下，喊道：“来人，赐座！”</p>

一个小太监将软垫座椅搬了上来，程欢谢恩之后坐了下来。</p>

皇帝淡淡道：“程卿，你辛苦了，你成了这般模样，朕心甚痛，你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p>

程欢答道：“圣上，臣已是个废人，臣不要赏赐，只求一事。”</p>

“讲来！”</p>

程欢抿了抿嘴唇：“臣想告老还乡！带我的家人前往南方老家，了此余生。”</p>

皇帝毫不意外，程欢的辞呈早在他回京之前就交上来了，只是他一直没批而已。</p>

皇帝笑了笑：“程卿，你立下如此大的功劳，为何要告老还乡呢？你也不老啊，你今年才五十吧？”</p>

“可是臣，臣已经是个废人了……”</p>

“废人？不。”皇帝翻开了龙案上的折子：“你的笔迹，朕认得出来，你这字仍然写的很端正，你的才思，你的智慧还在，你怎么就是废人了？”</p>

“可臣只有一条胳膊了……”</p>

“呵呵呵呵……你就算是一条胳膊，十个苏博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你啊，那苏博年纪比你还大呢，他也还在任上啊！”皇帝不以为然道，似乎断了条胳膊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p>

程欢有些焦急，但他想了想，不能急，于是说道：“圣上，我这等残废之人若还留在枢机院，只恐有损朝廷威严……”</p>

“呵呵呵呵……程卿，你劳苦功高，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朝廷的威严是你们打出来的。你是为朝廷负的伤，断的臂，朝廷若是不养着你，岂不显得朕刻薄寡恩？朕倒要看看枢机院哪个敢笑话你，哪个敢笑话朕的左膀右臂！”</p>

皇帝一脸威严，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p>

齐宣听的脸上肌肉不由抖了一下，而程欢更是紧紧锁起了眉头。</p>

“圣上，臣……”</p>

“好了程卿。”皇帝朝他笑了起来，“你既然想不出要什么赏赐的话，那朕来替你想，你先回家跟家人团聚吧，这阵子你休息就好，什么都不用管，枢机院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用去。待朕为你想好了赏赐再安排你如何？”</p>

皇帝笑的人畜无害，程欢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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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没能辞脱啊，程欢暗自叹了口气……</p>

他走出皇宫，步伐不再沉稳，他抬头看了看天，想了想，先回家吧，毕竟，好久没见家人了。</p>

他的家在城北的帽儿胡同里，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宅院里边只有他的妻子与一双儿女，以及一个管家，两个丫鬟。他清廉至极，甚至家产都没多少。</p>

他迈着步伐走到了门口时，却看见了自家门口有一队甲士守着。他蹙了蹙眉，这些甲士，原本是没有的。</p>

“程都督回来了？”一个将官迎面而来道。</p>

程欢面无表情：“我回来了。”</p>

“快，里边请，您的家人都在里边呢。”将官脸上带着笑说道。</p>

程欢笑了一声，他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也不问，就这么大步走入了宅子之内。</p>

“爹！”</p>

“爹！”</p>

程欢走入家门，迎面就来了一个二十五六的英俊男子，还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男子没有他爹这般雄伟高大，长得颇为瘦弱，像根竹竿，脸色有六分似程欢，却有些发黄。姑娘倒是长得俊俏，也是一张鹅蛋脸，一双丹凤眼，亭亭玉立，个头也高，颇有些像伊宁，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黑。</p>

男的叫程节，女的叫程慧。</p>

一男一女冲到程欢面前，程欢笑意盎然，他想双手搂起一双儿女，可他只能伸出一只手来……</p>

程节程慧看见程欢一脸沧桑，一只袖袍空荡荡，脸上的开心之色很快就变为了震惊之色。程慧跑到程欢身边，抓起程欢的空袖子，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p>

“爹，你的左手呢？”</p>

程欢用右手摸着程慧的头：“没了。”</p>

“爹……怎么会啊？你的头发，你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程节也哭喊了出来。</p>

程欢笑笑：“爹老了啊……”</p>

“爹……以后你不要出去了好不好？”程慧泣不成声。</p>

程欢摸着她的头：“好……”</p>

这时，程欢的夫人才从里屋走出来，她穿着一身布衣，长得很端正，只是背似乎有些驼了，脸也是跟程慧一样，黑黑的。</p>

“老爷……”</p>

“夫人……”</p>

这对老夫老妻相拥而泣……</p>

回到那干净却不大的厅内，丫鬟们端上了粗茶来，程欢握着茶杯，只见这茶杯是名贵的青瓷做的，好像自家以前不是用这种瓷杯的，于是问道：“夫人，这杯子怎么换了？”</p>

程夫人道：“这是圣上赐的，有一整套呢。”</p>

“哦？还有别的东西吗？”程欢继续问道。</p>

“还有很多，大部分都是瓷器。”</p>

“瓷器？”程欢吃惊，为何皇帝赐那么多瓷器呢？</p>

程欢端起瓷杯，闻了闻，这茶还是原来的粗茶，可是在这瓷杯之中，仿佛多了一层独特的清香。他皱了皱眉：“以后圣上赐的，就不要用了，用咱们原来的。”</p>

“为什么？”程节问道。</p>

“不为什么，爹喜欢原来的，你们也该用原来的，咱们是穷苦人家，这上等的青瓷，咱们用不起。”程欢放下瓷杯道。</p>

“好，都听老爷的。”</p>

换上旧杯子，程欢喝了一口，还是原来的茶好啊……</p>

“爹，有件事你听说了吗？”程慧忽然道。</p>

“什么事？”</p>

“殷奇……死了。”</p>

程欢脸色一变：“怎么死了？”</p>

“女儿听人说的，是苏帅上奏的，殷奇死在了江右的莲花山……是八月十六死的。”程慧道。</p>

“谁告诉你的？”程欢警觉了起来，因为皇帝今天召见他并没有说这个事。</p>

“是门口那位耿将军……”</p>

“以后他说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知道吗？”程欢沉声说道。</p>

“知道了。”懂事的程慧点了点头。</p>

程欢被殷奇的死也是惊到了，殷奇怎么会死？等等，他去了江南，难道说，他去了南岩？而南岩，秋行风跟秦异都在那里……程欢眉头一紧，似乎猜到了什么，重重的出了一口气……</p>

气氛刚沉了下来，程夫人却又提起了话题来：“老爷，你看节儿都二十五了，还没个媳妇呢，这慧娘也二十了，他们两个的大事是不是也该……”</p>

程欢瞟了一眼程夫人，转头看向两个儿女，儿子低着个头，女儿则正面端看着他。</p>

“再等等吧，等咱们出了京，我就帮他们办婚事。”程欢低下头，脸上带着愧疚感。</p>

“爹，我们要出京吗？”程慧问道。</p>

“对，爹不想待在这儿了，到时候我们去江南，那儿是鱼米之乡，风景秀丽，爹在那儿还有一个徒弟。”程欢有些神往了起来。</p>

他想起了江月溪跟叶眠棉，若不是这两个姑娘碰到了董昭那个花心萝卜，随便一个嫁给他儿子该有多好……</p>

程节打断了他：“爹，我们怎么才能出京呢？”</p>

程欢没有回答，他以为断臂归来，辞去外庭都督之职是板上钉钉，谁料皇帝根本就不放人，这让他相当苦恼，可眼下能跟谁商量呢？</p>

皇帝的人一直都严密监视着他，家门口都有护卫在，这让程欢相当苦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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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待在这里了……</p>

夜幕很快降临，而宅子外的护卫却如同视而不见一般，依然笔挺着胸膛，如雕塑一般守在那里，风吹不动，雨摧不折。</p>

五更时分，一个黑袍人绕开侍卫们的眼线，如猫一般跳进了程宅内，轻轻推开了门，坐在了厅里。</p>

他坐下来，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了起来……</p>

动静很快让警觉的程欢起了身，当他穿好衣服拿着火折子走出卧室时，看见了坐在厅里的人。</p>

齐宣！</p>

“别点灯。”齐宣轻声道。</p>

程欢见状坐了下来，吹灭了火折子，昏暗的夜色里，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轻声谈了起来。</p>

“程欢，你处境很危险了，你知道吗？”齐宣轻声说道。</p>

“危险？”</p>

“于凤的尸体被找到了，他的腰牌已经落到了圣上手里，圣上已经开始怀疑你了。”</p>

“那又如何？我又没见过于凤。”程欢有些不想承认。</p>

“那方回你知道吗？”</p>

“方回？”</p>

“对，方回把你去扬州过山东时给他放假，而后派他去捣毁庙宇的事情都抖了出来，其中更是提到了一件事，说你去黄山赴约了。”齐宣轻声细语道，但程欢听到此，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p>

“你是故意支开他，在扬州办你的大事对吧？”齐宣问了出来。</p>

程欢没有回答。</p>

“咱家既然深夜来此，是因为咱家不想失去你这个人，你是忠臣，你所做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咱家了解你，可圣上就不一定了。”</p>

“你想……保我的命？”程欢问道。</p>

“当然，殷奇已经死了，咱家可不想你也这么死掉。”</p>

程欢叹了口气，选择了相信齐宣，毕竟齐宣来此，肯定是帮他的，若是齐宣要害他，只需一句谗言就够了……</p>

程欢顿了顿之后，开了口：“扬州之事，干系太大……若是真的全说出来，外庭的人都得论罪，华卿，曹豻也得砍头……我为了顾全大局，跟伊宁合谋，不得已欺瞒了圣上……我去黄山赴约是假，去南岩见伊宁才是真……”</p>

齐宣并不惊讶，接着问道：“那于凤？”</p>

“我杀的……圣上既然派我去扬州查案，就不该暗地里派人盯着我，扬州的事不能被抖出来，所以，我只能杀了于凤！”程欢终于是说了出来。</p>

齐宣听完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咱家不想你死，可在圣上面前，咱家也不会替你说话，咱家只能给你出个主意。”</p>

“什么主意？”</p>

“装病，然后假死脱身……”齐宣说了出来。</p>

程欢一凛，难道要做到这种地步不成？他想起了某样东西来，东华会的假尸术！他看过，而且记下来了……</p>

齐宣很快自黑夜中消失了，仿佛没来过一般，他给程欢提了个醒，这让程欢感动不已。与自私阴狠的殷奇不同，这个齐宣，才是最顾全大局的人……</p>

翌日，回京的程欢直接就一病不起了！皇帝大惊，连忙派御医去看。可御医回报道，程欢一身伤病，且还中过毒，已经油尽灯枯，恐怕没多久好活了……</p>

皇帝脸色变了又变，他不由捏着于凤的那块腰牌，攥了又攥，这程欢，已经成这样了，他还要下手吗？</p>

这么一个为了他的江山付出了全部的忠臣，他能下手吗？</p>

皇帝犹豫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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