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1/1)

荒野上,刮骨的寒风似乎能够划破人的脸颊。 运输队的人都将脸遮得严实了起来,直流一双眼睛,时不时眨眼湿润一下眼珠子。 储存点里有着从哈密带过来的应急绷带,以及其他京城方向独有的药物。 用简单的布阻挡寒风,军医从开水中取出锋利的手术刀,条件有限,也顾不得多少。 已经向患者说清楚了情况,那些冻伤坏死的组织需要切除,否则情况会恶化,是切除手脚指还是演变到最后切除整个肢体,想清楚的患者都会选择前者。 当然,并非所有冻伤都要动手术,简单一些的,只需要泡在温水之中按摩,让血液流通起来就能自行恢复。 挡风布外,有人处理着打猎而来的兔子和狐狸,皮毛被树枝撑开,兽肉则是被放入锅中煮汤。 战士们帮忙着为孩子和妇人用温水泡手脚,并且提供按摩服务。 简易手术室内,坏死的组织切除都不需要让患者服用酒和麻沸散,毕竟失去了知觉,连痛觉也感受不到。 黑紫色的脚拇指肿胀僵硬,上面还能看到裂痕。 手术刀切破表皮,还能感受到些许的脆感,里面的黑色淤血顺着伤口流出。 妇人躺在拆卸出来的雪橇托板上,毫无知觉的她,心里也是有点紧张的。 助手不断清理着淤血,然后为军医递上干净的白布,淤血被白布擦拭之后,将白布染成暗红色,随后被丢在木盆里。 这些白布并不是一次性的纱布,搓搓洗洗再煮一下就能重复利用,虽然不干净,可在这里,布匹已经可以算是稀缺资源了。 值得庆幸的是,孩子们被妇人保护的很好,因而被冻坏组织的人只有四个妇人,且多是手指脚趾,还未扩大到整个手脚。 孩子们现在只需要泡泡手脚便能恢复,有几个的目光一直看向那布墙。 哈力所用的屠杀标准就是车轮斩,因而留下来的孩子身高连运输队里的可拆卸车轮直径都达不到,对于护住自己的母亲,十分依赖。 张三双手叉腰,看向孩子,十分洒脱道:“军医说了,没多大的问题,否则也不会现在就直接手术。” “话说你们能不能别说夷语了,沟通起来真麻烦。” 战士翻译时停顿了一下,随后苦笑着继续翻译。 孩子茫然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张三,苦恼道:“可是,我不会说你的话。” “嘿嘿,没关系,像这位小哥就能教你,以后你们都要说官话。” 张三拍了拍战士的肩膀,十分自豪说道:“到时候聊天就不需要隔着一个人,这就太麻烦了。” 除了车同轨,书同文,大明还在推行语同音。 语言多样化并不利于文化认同,在大明治下,以后只会有一种声音,在民族意识觉醒前,直接将整个大明融成一体。 张三说的轻巧,而孩子也是点头,扬起笑容,道:“好的,我会学习。” 对于眼前这些军人,孩子的感官十分好,至少他们不会像沙州城的那些人和各个头目那样欺负自己,欺辱自己的母亲。 战士也笑了,他们勇武营团,现在可都是说官话的,至于口口相传的那什么东西,不重要,都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嘴,早就面目全非了。 或许有些文化会因为朱祁钰所颁布的政策而消失,但为了统一,朱祁钰并不在乎那些东西,更何况,想要研究历史文化,可以交给专门的学者,文化可不会在一瞬间就突然消失。 没过多久,那简易手术室内,一个妇人就拄着腋托医用拐杖,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那和张三聊天的孩子,一下子就想跳起来,却被战士给按住,道:“你现在刚消肿,不要随意走动。” 不远处的妇人也听到了战士的话,立刻就说道:“娃儿别过来,听勇士的话。” 一边说着,妇人一边向孩子的方向靠近。 她的额头有着细汗,很快就被风给吹干了。 现在并没有特别有效的止血技术,要说最快的,那就是铁烙,而军医的铁烙技术,也是经过了战场验证,能够熟练控制温度。 为了不让外面的孩子担心,妇人咬着木头,硬生生没有喊出声来。 等坚持到孩子身边,妇人坐了下来,整个人才感觉用尽了力气,却还笑着抚摸孩子的头。 行军运送物资并不会因为她们而停留多久,但之后她们可以乘车,等军医检查恢复之后才可以下地赶路。 这间隙,军医的助手将装着沾满血渍白布的木盆拿了出来,交给战士们清洗煮制,再喊上下一个患者进入简易手术室内。 孩子看着自己母亲那用兽皮包起来的脚,似乎想要穿透看看自己母亲的伤病怎么样了。 “没事的,有神医呢。” 正靠着自己孩子休息的妇人,感受到孩子的目光,主动开口说道。 这样的服务,以前那可是只有领主头目才能享受的到,像她这种人,有病有伤,能干活就留着,不能干活就扔了。 没有哪个头目或领主会去养那些没用的奴隶。 “阿娘疼吗?” 孩子抿了抿嘴,部落里的巫医治人都十分邪乎,不管是吃药还是施法,都会给孩子足够的阴影。 “不疼。” 妇人欣慰笑道,孩子经历过生死之事,也变得比同龄人更加懂事。 回想手术室内的场景,要切掉脚拇指什么的,听着很可怕,可当躺下来后,想到自己的孩子,似乎又没那么恐怖了。 更何况,比起巫医,军医让妇人感觉更加可靠,并且场景和工具都十分专业,除了烙铁止血外,她真的没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闻言,孩子从怀中掏出一小条肉干,这是军队发给他们的固定份额,孩子自己省下来,就是想着等自己母亲治完病后让母亲吃。 “阿娘,给,肉干。” 孩子轻声说道,动作也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别人看到,以后就会减少自己的份额。 这种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让妇人看得忍不住湿润了眼眶,笑道:“你吃,阿娘不饿,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阿娘吃,我不饿,都吃了很饱了。” 孩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兽肉汤都会给他们一块肉,就算没有肉,光是喝汤,孩子也喝的很满足。 这时,一个战士走了过来,孩子立马就把肉干塞入妇人的手里,随后将头转向另一边,努力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只不过,这种小动作又怎么骗得过战士,他看向妇人手中的肉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肉汤递给妇人,道:“喝点汤,补补,恢复体力。” “谢谢。” 妇人本来想要双手合十,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就分开了双手,变成朝战士拱手,再道:“谢谢。” 见状,战士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孩子说道:“娃儿,你要把自己的东西给谁是你的事,我们可不会多给你一份。” 那孩子闻言,满脸通红回过头来,有着自己被发现的窘迫,本来想要说点什么,可那战士转身直接离开。 给妇孺的份额是从战士们的份额挤出来,可不会让她们毫无顾忌的挥霍。 过了不久,手术陆陆续续完成。 妇人们手中捧着碗,有的想要把碗中为数不多的肉块分给孩子,但无一例外都被孩子拒绝了。 肉汤要说多好吃是不可能的,但在她们口中,这就是她们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休息一晚,明天启程,尔等就莫要乱动。” 军医也端着肉汤过来,再次叮嘱着动过手术的妇人各种注意事项。 张三他们没有准备因为妇孺而耽搁原本就计划好的行程。 妇人们十分听话的一一应下,也没有任何小女子作态,为母则刚的坚强与坚韧衬托的格外明显。 运输队在次日就麻利的开始行动。 又过了几天,张三在最前方埋怨道:“以后得用玻璃罩住眼睛,这风吹的我眼睛干涩,前面都看到人影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前面是我们的探马?” 李狗蛋满脸黑线说道。 “骑马的是探马,可不是还有在地上走的?” 张三眯起眼睛,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 又是一些衣衫破烂的人出现在视野之中,顿时,张三就开口道:“又是难民?” “应该是。” 李狗蛋回答道,而随着他话音落下,远处的探马就直接向他们奔来。 结果显而易见,是沙州周围部落的难民,她们被探马发现,本以为是敌人,可最后发现是难民,所幸就组织让人集中起来。 “在这么下去,咱们运输队改难民队算了。” 张三撇了撇嘴说道。 “那你收不收?” 闻言,李狗蛋直接问道。 “收吧,到时候就让她们待在沙州稍微管理一下,也好让我们之后接管不是?” 张三远眺着,心中已经在计算当前物资剩余了。 这也并非是张三仁慈,而是关外本就与朝廷离心,现在是最好的收拢民心机会,那沙州城中还有骆驼和马匹等畜力,大不了到时候多杀几头就是。 “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李狗蛋思索着喃喃道,现在收留这些难民,那很有可能后面的难民更多,毕竟沙州本就是周围部落的中心,被打散的部落牧民们,很有可能就在前方。 若是超过了运输队的物资配给,那压力就会倍增。 总不能在自己接手时,还要目睹人食人的场景吧? “让之前的妇人去接触对方,让队长辅助。” 张三对着身边人开口下令,不能光让人吃饭不干事,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五百的兵力虽然有富余,可张三也和李狗蛋一样,考虑到了之后的事情,那么在到沙州城之前,难民需要有觉悟,更需要快速学会自我管理。 “若是有提出无理要求之人,直接踢出,不用跟对方讲道理。” 既然要跟随自己的部队,那就要守部队的规矩,人数少的时候,或许就听之任之,可一旦人数多起来,或许就会有人感觉自己可以代表难民提出要求了。 “领命。” 队长点头,勒住缰绳,朝着后面赶去,不多久就带着一个妇人骑马向着前方奔驰。 不得不说关外的妇孺好似天生会骑马一样,那妇人的马术在张三看来,可比京城的妇女要好上太多。 接收难民的过程十分顺利,毕竟难民可没有其他的选择,要么服从,要么就继续荒野求生。 同时,妇人也告诉了新来者,这支运输队就是要前往沙州,不会因为她们而放慢前进的速度。 另一边,张三也对运输队做出了调整,原本待在部队之中的难民,皆被调到了最末尾,收留她们是仁慈,但也最重要的还是任务。 虽然说是有可能抛弃她们,可对于需要手术的伤患,还是会在驻扎过夜的时候伐木造橇,好让她们能在路上休息。 这之后的日子,张三他们接收了三十多人,而牧民本就习惯迁徙,倒是没有拖累运输队的迁徙。 人类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同时又十分的顽强,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不知道为什么,难民的加入让运输队的战士们都变得开朗了起来。 倒不是思淫欲什么的,而是战士们似乎从难民身上看到了自己无所踪的家人身影。 从瓦剌南下征明,勇武营团反追之后,不少战士接连得知了家人噩耗,在瓦剌联军战败之后,草原的内乱便开始,而勇武营团的家人,就是别人泄愤的目标。 欺负不了大明,那些人就将怒气倾泻在老弱身上。 对此,勇武营团在被大明俘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草原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强者会理所应当的拿走弱者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妻儿,至于老人,那更不用说下场了。 而沙州城就是在经历这么一个过程,逃过一劫的青壮,并没有想着报仇或者复兴,而是犹如秃鹫一般,自己不捕食,只是享受被强者蹂躏过的弱者身上的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