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泣血旧事(1/1)
说起钱塘首富,虽说外人皆将杨伯平与杨季常一脉混为一谈,然则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这两位老太爷虽说是同出一脉,但似杨湜绾自称是为杨府,而杨季常则自称为杨家,府与家终究是殊途。 自然杨湜绾并未说此等细节,连她也不清楚为何祖父所住之处挂匾杨府,但其祖父又分明未曾有官职在身。 林尽染与元瑶在亭中落座,便听闻杨湜绾提及往事。 “三年前,妾身将将及笄,家中父母那日突发恶疾,可请医师来诊治时,父母早已不治身亡,当时医师便下了诊断,许是中了毒,那定然要报了钱塘县衙前来调查,究竟是何人投毒。 可到了仵作验尸时,只草草断了是暴毙身亡,未有中毒的迹象。彼时妾身年岁尚轻,祖父突闻父母殁了的消息更是急晕过去,家中白事无人操办,便是有叔祖父一家帮持。” 谈及此处时,林尽染拧着眉头,遂问道,“仵作验尸与医师诊断有出入,便无异议吗?未曾寻人再验?” 杨湜绾抿着薄唇,眼中藏着泪水未敢流下,哽咽道,“寻了医师来作证,可医师翌日便改了口,称昨日喝多了酒,说了胡话。可钱塘县便只有那两三名仵作,哪还能再寻,叔祖父劝着妾身早日让父母入土为安,妾身那时已没了主意,只得作罢。” 可细细想来也是,不过是个寻常家的女子,变生肘腋,唯一能做主的祖父晕厥卧床,当时应也只能倚靠这杨四爷。 “彼时,杨老太爷便一直未醒?”元瑶亦是有些不解,即便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杨老太爷也不该是一直未醒之状才是。 杨湜绾轻轻摇了摇螓首,遂言道,“即便操持完父母的后事,祖父也未曾醒来。” 这操办后事可也花上不少日子,饶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杨老太爷还未苏醒,那倒是真有些诡异在里头。 “彼时父母双双过世,祖父又昏迷未醒,叔祖父便请来了玄寂道人来到府中。” 可说起这玄寂道人时,杨湜绾的丹凤眼中显然闪过一抹恨意,竭力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可还是有些难以抑制地加重了些语气: “这玄寂道人竟污蔑妾身八字与杨府相冲,不知用何妖术,胡诌妾身带着邪气,只凭几张带血的黄纸便说妾身是不祥之人。” “那等伎俩,夫君早前便在驿馆内示于妾身和申护卫瞧过,不过是几张姜黄纸和碱水便能做的小把戏。”元瑶也曾在钱塘湖边被那玉真道长唬住过,还是林尽染当着面将这等把戏戳穿。 可彼时的杨湜绾方才经历丧失双亲之痛,祖父又卧床未醒,心神已如决堤之水,早就溃不成军。玄寂道人这番动作,已是将她唬的,坚定地认为全是己过。 杨湜绾一脸苦涩,“玄寂道人称若妾身未出杨府,府中邪气则一直长存,而祖父也会长眠不醒,日子久了恐还有性命之虞。而玄寂道人彼时便要妾身——出嫁!” “出嫁?”饶是林尽染闻言亦有些坐不住,倏然起身,正色道,“彼时杨夫人的双亲可才将将过世,这狗屁道人竟罔顾人伦,不尊孝道,让杨夫人出嫁?” 可见这杨湜绾大有涕泗滂沱之状,元瑶忙着起身,替她拂去泪水。 似是哭的有些乏了,杨湜绾的声音都已略有嘶哑,强忍着痛苦又道,“可怜父母却被玄寂道人说是已沾染邪气,不适宜盖棺入土,称得用烈火焚烧,魂魄方能得了净化,连尸身皆未得留存。” 林尽染对此感触不深,毕竟后世多为火葬。可放在当下,仍多为土葬,讲求的是一个入土为安,但这玄寂道人心肠也忒歹毒了些,许是担忧日后杨湜绾会求人来再行验尸,便索性寻了借口,将其父母烧个干净。 火葬?《荀子·大略》中曾有记载,‘氐、羌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不焚也’,先秦时期也并非没有记载火葬一说,这氐羌民众殁了之后便会如此,莫非二者亦有联系? 林尽染怔神间,便听闻杨湜绾轻叹道,“幸得杨氏族老护佑,称妾身还未入杨氏族谱,只让妾身搬出杨府。可玄寂道人却称,即便如此也未能解杨府之难,须得以阴配事之,故而林御史与二夫人至此也未见过妾身夫君。待妾身婚事定后,祖父终已清醒,只是身子骨确不如先前康健。” “啪!”元瑶猛拍石桌,呵斥道,“好个玄寂道人,忒的无耻。竟是将人往绝路上赶。” 父母双亡,还未过完孝期,便要人成婚,还是冥婚!为阻挠日后再启旧案,竟违逆习俗,劝其火葬,这番作为恐是以狗彘形容都算是对其夸奖。 可三年前的杨湜绾又有何选择,不过是任人摆布。这玄寂道人真算是将杨湜绾的后半生都给毁了,不孝、不祥,也无怪那俩毛贼见其皆躲避不及。 杨湜绾往返于江宁与钱塘两地,一来应也是其祖父帮扶钱塘的产业,这一带多也是会给杨老太爷面子,杨湜绾不愿钱塘的家产凋零,二来应也是要常回杨府照看祖父,未免老太爷再遇险难。 如此说来,林尽染倒是有些明了钱塘首富杨家的意思,这可指得不是杨老太爷的杨府,而对清池观趋之若鹜的应当是杨季常所在的杨家才对。 瞧着杨府的规格、杨伯平手中的鸠杖,这杨四爷的目的莫非便是要驱赶这杨府的继承人杨湜绾,而名正言顺地夺了这杨府的位置?林尽染暗自猜想,却还得斟酌其中的细节才是。 暖风拂过,竹叶被拨弄的簌簌作响。 “夫君可是有何顾忌?”元瑶见林尽染想的出神,便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杨湜绾自是知晓要定这玄寂道人的罪名是极难的,且其在钱塘县还有如此多的善男信女,恐稍不留神,这林御史便会被这十方善信群起攻之。可即便如此,仍是用满含希冀的目光望着林尽染。 毕竟这不比在江宁,郡守也好,将军也罢,若是要动林尽染还得稍加斟酌,权衡利弊。可信徒又怎会在意是何身份,仅凭这百名护卫恐是挡不住这数十万的信众。 林尽染淡然一笑,遂回道,“弑尽清池观的江湖术士自是易事,可若不冠上个令人信服的罪名,恐也落个人屠的名声,且得再等等时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