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第三章 前尘往事(一)(1/1)
镇狱明王闻言脚步一滞。 随后又闻陆天岚讽刺道:“既然你能镇压七妹数十年,又何妨多我一个,来啊,将过往兄弟都关入沉沦心狱内,正可彰显你洗去血腥、回头是岸的向佛之心!” 听闻陆天岚嘲讽,镇狱明王默然不语,脚步微滞后,再度向前。 见他不理会自己,陆天岚气极反笑道:“哈哈,杀我赦我,擒我放我,这曲折反复的心性,倒有些当年老三的影子,但老子岂是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说罢,陆天岚振落衣襟上尘土,毫不遮掩的大步向船队方向而去。他恼恨镇狱明王至极,故镇狱明王放他,他却偏生不走。 镇狱明王见状神色一动,一闪身从背后搭住陆天岚肩膀,朝着他不停摇头,阻止陆天岚向前自投罗网。 陆天岚见他有口不言的模样,只是愈加气闷,肩头猛一抖劲将镇狱明王震开,道:“你若是那能言善辩的老三,便开口将道理与我说个分明,可你若是佛心禅院的镇狱明王,呵呵,老子我何需领你的情!” 陆天岚大步向前,镇狱明王急又追去,一者执意要放,一者坚持不走,二人纠缠之际,此时听闻一声佛号传来,“阿弥陀佛!” 便见一名身着月白僧袍的僧人迎面走来,貌若好女,顾盼神飞,即便暗夜之下依然如美玉生辉,来者正是释初心,便闻释初心边走边道:“有时话不出口,只因不堪言说,镇狱明王既已以行证言,陆盗首又何必咄咄逼人?” 陆天岚对佛门之人素无好脸色,冷道:“老子的事,有你置喙的余地吗?” “也是!”释初心也不恼,随口附和道:“陆盗首既然不想走,想必是要聆听圣佛教诲,忏悔前非,难得有此心,明王又何不随缘?” 明王叹了一声,双手合十,他和陆天岚皆神魂皆需时日疗复,状态不必先前,竟未察觉释初心跟在他们后面,本想着趁人不注意私放陆天岚,现在看来已无可能。 而听闻释初心言语,陆天岚则怒道:“狗屁忏悔,老子倒是要去试试看,不过听老和尚讲讲经,你们还能再将一个七凶洗脑成佛门明王不成?” “不管怎样,陆盗首愿意聆听佛法总是好的。”释初心面带春风般的微笑道:“小僧还以为陆盗首是自知从外侵入沉沦心狱难之又难,所以另辟蹊径,打算置身牢狱之灾,再从内突破呢,听陆盗首这么一说,看来倒是小僧多虑了” 陆天岚哪会听不出释初心的言外之意,他会放弃逃走的机会,一方面是不愿领镇狱明王的情,另一方面也确实如释初心所说,这些年来他屡闯沉沦心狱,却从未突破过圣佛尊的把守,而近日却才知晓,沉沦心狱中的镇狱明王竟是他过往兄弟“巴山蛇君”烛中庭,一个圣佛尊镇守在外已是难以撼动,如今又多了个和他伯仲之间的大妖镇守在内,强行突破已是希望渺茫,逼得陆天岚只得另行他法。 但此时陆天岚只冷笑一声,反问道:“怎么,老子敢投狱,你们佛门还不敢收?” 释初心挑挑修长眉毛,回应道:“如何不敢,只是提醒陆盗首,沉沦心狱,困得从来都是心不是身!” “哈哈,不是闭口不言,就是满嘴玄虚,诺大佛门,当真没个正经说话的,镇狱明王,快些带路吧,我还等着早日入狱与七妹叙旧呢!” 陆天岚大笑一声,率先向前走去。 镇狱明王随后追上,与释初心擦肩之际,脚步却稍停,看向释初心。 释初心朝他见礼,道:“算了吧,明王,你拦不住他的,只盼他入狱之后,能可理解你的一番苦心。” 镇狱明王面上忧色却更甚,无奈摇头后,紧随陆天岚而去。 “我还没品出门道来,这就散场了?”一旁树上,看戏的应飞扬心生意犹未尽之感。 此时却听闻释初心清朗一声,“应兄和许兄,你们要与小僧一起回去吗?” 释初心可不像双妖那般处于心神受损,感知下降的状态,修习了佛门六识神通的他,显然是一开始就发现了应飞扬和许听弦。 闷声看戏却被叫破行踪,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讪讪得从树上跃下。 而释初心轻笑着向他们问道:“方才的事你们都看到了?” “嗯?这气氛,这说辞,怎么感觉是要杀人灭口?”许听弦小声嘀咕。 应飞扬忍不住抬头,便见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个鬼咧! “险些被他带沟里了……”应飞扬心中暗骂了声许听弦,随后坦言道:“天书战后,我和许公子对镇狱明王确实有些好奇,在船上看到镇狱明王携着陆天岚飞出,便跟随一探究竟,倒也非是存心想窥探佛门隐私。” 释初心摇头道:“无妨,也算不上什么隐私,只是镇狱明王的前尘旧事而已。” 他这么说,应飞扬反倒放心追问起来,想要一解困扰多时的疑惑,“既然如此,那容我多嘴一问,从巴山蛇君到镇狱明王,不止佛门是如何将明王前辈洗……洗……” 应飞扬说道此处卡壳了,竭力想着如何用个文雅的词,替换已脱口说了一半的“洗脑”二字。 “洗心革面!”饱读诗书的儒门公子到底比应飞扬文化底蕴深厚,及时递出援手。 “对,洗心革面!”应飞扬连连点头,“佛门是怎么让过往七凶洗心革面的?” 释初心看破不说破,只回答道:“这嘛……圣佛尊当年以大胸襟大慈悲,挺身硬接烛中庭四掌,才将他导入佛门,但在此之前,若非烛中庭遇上了足以让他明悟的契机,任圣佛尊他又通天之能,也无法将七凶变成镇狱明王。” “什么契机?”应飞扬虽对圣佛尊硬接烛中庭四掌的事颇感兴趣,但却知晓,释初心口中的“契机”才是关键。 释初心摇了摇头,叹道:“说是契机,但对明王来说,却是锥心刺骨的悔恨,原本小僧也不该多嘴,但事实上,应公子早已知晓。” “我知晓?什么意思?”应飞扬一头雾水。 “应飞扬,怎么什么事你都能搀和进去?”许听弦也同感疑惑。 释初心提点道:“应公子可还记得,半年前你化身赤蚺君潜入昆仑,为了应对人间道生尊者的人傀儡之术,当时寄体在我身上的圣佛尊,为你编造了一段记忆?” “还真是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啊……”应飞扬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眯着眼回忆道:“要不怎么说圣佛尊是高人啊,一个佛门之人,竟然能给我编出那么段狗血……” 话说一半,应飞扬忽然一激灵,猛然醒悟过来道:“那记忆,不是凭空编出来的!那是,镇狱明王的?” “大同小异吧……”释初心叹了一声,道:“当时时间有限,若凭空造出一段记忆费时费力不说,还可能存在破绽,恰巧你所伪装的赤蚺君也是蛇类,所以,圣佛尊出于保险起见,便化用了镇狱明王的往事,又借助你脑中人物为原型,伪造出那段记忆。” 应飞扬咽了口口水,那段记忆若是全然编造的,应飞扬大可戏谑其狗血,可若是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那么那刻骨铭心之痛,让应飞扬再也无法取笑得出。 -=-= 树林之中,镇狱明王与陆天岚一前一后行进。 无话可说,静默无言,唯有脚踩落叶的“沙沙”之声,先前陆天岚的连番逼问,又让镇狱明王想起了些前尘往事。 很久之前,有个女孩捡了条将要冻死的小蛇。 女孩心善,怜惜小蛇性命,将它揣在贴身小袄里,用体温才将它暖回,哪怕小蛇复苏后第一件事就是本能的咬了女孩一口,女孩依旧不恼,反而替它隐瞒。 之后,女孩将当做灵宠,餐同食,睡同寝,日夜不离,小蛇本就是异种,在灵力滋养下一天天长大,从小蛇变成了大蛇。 而女孩亦长成婷婷少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一大门派的纨绔子弟欲强娶少女不成,便肆意轻薄,大蛇见状凶性大法,咬伤了那名纨绔,却惹来无尽麻烦。 那个大门派讨要说法,逼少女将蛇交出任他们宰割,少女怎肯答应,但也无法保住大蛇,无奈之下便将大蛇放走,大蛇不愿离去,少女便又忍痛封印了大蛇记忆。 那之后,大蛇重归混沌,懵懵懂懂间度过悠悠岁月,天生异种,又曾做过灵宠,使他修行极快,脱胎、蜕身、化形,最后,他成了巴山蛇君烛中庭。 他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大妖,他还有六个和他一样不可一世的兄弟,他跺跺脚,天下都会颤抖,他的凶名,足以让小儿止啼。 可他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好似遗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种空虚感让化作食欲,让他贪婪的吞咽见到的生灵,绵延无际,伏杀千里,即便七凶之中,也属他凶名最盛。可无论他吞噬再多生灵,始终无法填补心中空洞。 直到有一人,他独自外出觅食时,一个正道女子拦住了他的道路。 自他闯出凶名后,像这样要杀他除害的人他见过许多,他赞叹她的勇气,但这却并不影响他的食欲。 于是,他如往常一样,吞食了她。 可入腹之后,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的心撕成碎片。 解除记忆封印的方法有不少,最常用的一种就是让施术者死亡。 那一日,他想起了一切。 那一日,山兽颤栗奔走,群鸦千里惊飞,锥心泣血的蛇嘶之声天地共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