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家有贤妻 4(1/1)
与许多在那场战争中一去未归的战友相比,龙保平总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在和平的年代,有时也会发生局部的战争,那次的反击战,竟然是那样的残酷。作为直接带着队伍冲锋陷阵的营长,后来又提为团长,他的太多的部下,永远埋在那片南国边境的土地上,血染老山,英雄垂泪。 他忘记不了那些可爱的战友,那些活生生的脸孔,在他的眼前瞬间消失。他经过太多的伤痛,太多的生离死别。有人说,一个人在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就知道自己要怎样活着了。 是的,他就是这样,悲伤已成过去,但他对于生与死的感悟,已经在自己的心里扎下了根。 从那时起,他就想,他这条命是拣回来的。他以后就要为别人活着,自己怎么样,他已经没心思放在心上。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啊,就应该好好活着,活着多好。 他没有眼泪,可他的心是湿润的。 在他躺在床上,身子不能动弹的日子里,那炮火硝烟的场面慢慢地退出他的视野,他知道,属于他的将是人生的另一个战场,他要和军旅生涯永远告别了。 他会干什么呢?他生来就是拼命的,没有一个让他拼命的地方,就等于要了他的命,还不如就此死掉。 他的家乡啊,他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尽管自己是个残缺不全之身,可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感到悲观,相反却激发了他的斗志。他躺在病床上,惟一一次让他动心的谈话,是村里一个老抗联的一番肺腑之言。 老抗联姓赵,乡亲都叫他老前辈,他似乎经过了过多的人世沧桑,他几乎很少和村里人说什么,每到年节都有县里的领导带着钱物来看望他。土改时,他带着乡亲们,把个家乡搞得红红火火,闹起了文革,他就以自己的身体不好为由,闲了下来。过去保平和赵老前辈并无往来,可家里慢慢冷清了下来,赵老前辈来到了龙家。 老前辈坐在龙家的炕头,摸出了旱烟抽了起来,他似乎也不着急说什么,吧嗒着嘴唇,一股一股地喷着烟,就是不说话。保平也不急,就陪着他坐着。 最后,保平还是耐不住,问: “大伯,我知道你不是到我这里来抽烟的,有啥话你就说。” 老前辈慢悠悠地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你不觉得咱们的家乡差啥哩?” 是的,他是见过世面的。他在部队的时候,走过许多地方,看到过南方从城市到乡村那蓬勃发展的势头,觉得自己的家乡和那些已经迅速发展起来的乡村相比,有着许多优势,这里有着丰富的资源。过去他还和村里的支书段守年通过信,他说他相信在家乡这片山上应该是埋藏着矿产的,是不是应该找有关单位勘探一下,如果家乡真的发现了矿藏,那家乡就可以立刻变了样子。段守年也给他回了信,说是村子里穷得叮当响,哪里还有什么钱去请专家搞勘探? 保平以为赵老前辈要说的,是家乡应该改变面貌之类的话语,这样也能看出老前辈的殷殷之情,可老人却说: “你要是个汉子,就要带着乡亲们干点正事,现在这个班子要不得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站出来了。你记好了,用你的时候,你可别推三阻四的。” 老人说了这几句话,就慢悠悠地走出了龙家。 他琢磨着老人的这句话,笑了,他一个废人,就是回到家乡养老来了,他就是想干点啥,可谁又会需要他! 他倒是闲不住,也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事情,别的干不了,为村子出个谋,划个策,也还能行。 谁也没想到,没过几天乡里就来了人。 来的是乡里的书记,姓葛,叫葛鸿飞,是一个改革开放后,立志要改变鹤立乡的贫穷面貌,带领全乡走上富裕之路的年轻的党委书记。 他早有打算,准备首先在河西村树立一个脱贫致富的榜样,而完成这个任务,就需要在何西村有一个能够带领人们心齐一致,艰苦创业的领头人。 自打龙保平回来后,他早就把目光盯在这个荣转军人龙保平的身上。他了解这个汉子过去的英雄历史,也知道他现在仍然有一股勃勃的雄心。 最主要的,这个人还有着不可多得的才能。 在龙保平的面前,年轻的葛书记显得十分的客气。 “龙团长,您可是我们这个乡里的财富哦。” “可不要这么说,不把我当个废人就不错了。” “听说组织上把您安排在一个疗养胜地,可您没去?”葛鸿飞问。 “我去那里干什么?”龙保平笑着说。 “好,好啊。”葛书记赞许着点着头笑着说。 在龙保平转业时,组织上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同意,就安排他在一个海滨城市居住。他摇着头说,我又没有家,又没有老婆,去那个地方干什么?我还是回家,陪着我的老娘吧。组织上觉得他回到家乡也有人照料,也就同意他自己这个决定。 他回来了,其实,他的心思很少有人了解,他的胸膛里还有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这股火焰不让它烧起来,就只能把自己烧毁。 可是,他见到前来探听他的心迹的乡党委书记,却不动声色。 “好什么呢?你不是来打我的主意吧?” “您说呢?”葛鸿飞明亮的眼睛透着笑意。 “这里又不需要我带兵打仗,我现在可是个没什么用的人喽。”龙保平不无自嘲地说。 “这可是您说的真心话?”年轻的葛书记似乎很有城府。 “怎么不是?” “您可是个闲不住的人啊,您每天都在想什么也许只有我知道。”葛书记看着龙保平,神秘地说。 “你知道什么?” “你们龙家在这里可是了不起的大户,也许现在又是你们出头的日子了。” “这和我们这个姓有什么关系?” “也许没关系,也许有关系。谁也不敢小看你们龙家的人啊。” 龙保平笑了:“这话从何说起?” “我知道您过去给段书记写过信,谁也都是爱着家乡的,不爱家乡您可就不回这里了。这里可是你们龙家的根基呦。您当过团长,水平就不是我能评价的了。我就不相信,您就不想在有生之年为乡亲们干点事情。您就不想永远改变我们这个家乡的面貌。你想,可是您还得做呀,光想有什么用!我跟您说,你们村的班子已经让我给解散了,现在需要您的时候到了。当然,这是老前辈推荐的,要不然我们总是拿不定主意。” 龙保平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 “现在谁都在憋着一股劲要甩掉贫穷,可就是群龙无首啊。您不当这个龙头我就觉得您不是您了。您就应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去了。可您还不老,您自己也知道。” “你说的这些有点意思。” “您这是同意喽?” 龙保平想了一下,依然平静地说: “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什么权利?” “在这个地界上您说了算,做错了算我,成绩归您。我尽最大的能力支持您。” “我不需要成绩,我只是要……” “好。您可是要受苦的啊。” “累死了我,你就给我在山坡上修一个坟,就说我是为了乡亲们累死的。” 葛书记紧紧地抱住龙保平。 河西村是汤旺河下游一个最大的村子,依山傍水,上万口人,龙家是个老户,也是一个大户。谁都知道,早在这里还是抗联战士出没于白山黑水之间的时候,那时的龙家就在暗中为他们出过力。 谁都知道,这里是一片沃土,如果有一个好的班子带领乡亲们苦干几年,这里一定会迅速地走上致富的路子。 那是怎样艰苦的日子啊。人穷,村子也穷啊。修路,他把自己的转业费全拿了出来,乡亲终于被他感动了。 他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乡亲们? 如果为了他自己,他还愁什么呢?国家可是养着他的啊!一个月几百元的津贴那可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乡亲们把这些看在眼里,于是,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条十几公里的公路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修成了。 过去暴土扬尘的土路,如今修成了一条宽阔的快速公路。通了大型车辆,一切事情就好办多了。 接着就是找矿,他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请来专家,跑遍了河西村周围的山山岭岭,终于找到了一座储量丰富的石墨矿,从此,改变河西村全体村民命运的战斗打响了。 保平跛着腿,风里雨里的镜头深深地进入了乡亲们的视野里,党组织这个概念在他们的记忆里似乎又被唤醒了。他们看到了一个钢铁般的男人那顽强的意志。有了这样的男人,他们就有了前进的方向,就有了靠山,就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再也不是贫穷和落后。 当他们看到一个贫穷的村子在龙保平的带领下,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矿山建立起来了,工厂建立起来了,人们的收入多得简直超出了自己的预想,龙保平这个名字就和他们的恩人这个字眼,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河西村的产业已经形成相当的规模,化工,冶炼,水泥,服装等产业均已经形成,一年十几个亿的销售收入。龙保平几乎就是河西村,不,他已经成为鹤立乡,甚至是全县的最有影响的人物。 这一切的一切,龙老太太自然看到了眼睛里。她相信,这才是她的儿子,她也为儿子倍感骄傲,这才是龙家的血脉,这才她的龙种。 不过,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也为儿子操了不少的心,最主要的是,保平快到四十才说上个媳妇。在龙保平在军队当着军官的时候,来家里提亲的都要踏破了门槛,可保平缺了一条腿回来后,就很少有人向她提起这件事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对于龙保平这样的男人,终究会睁开眼睛,露出多情的一瞥的,因为,好女人不喜欢他这样的男人,不爱这样的男人,还会爱上什么样的男人呢? 有一个女人,而且是全乡公认的最漂亮,最有文化,甚至也是最温柔体贴的女人,爱上了龙保平。在人们惊呼的同时,终于豁然开朗,这才是老天最好的安排,这才是真正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且就连龙保平自己也不得不相信,在后来的许多个大的问题面前,都是因为有了这个才女,才使他的事业更加兴旺发达。 如今,又是这个女人,为他的提出了一个更加严峻的课题。 那就是,如今的河西村,往何处去? 苗天琳到了三十岁那年还没结婚,甚至还没谈过恋爱。 这让她身边的许多人不理解她的同时,都在暗暗地猜测,是不是这个漂亮又有文化的女人,有着什么毛病? 按理说,一个女人在自己人生路上,不可能遇不上一个知己,可是,偏偏苗天琳这么多年来,始终形影相吊,从不见她的身边有一个半个的男人。 要说她是个落落寡合的人,也不尽然。她生性开朗,活泼好动,是个有着自己独立思维的现代型的女人。 在通往乡里小学门前那惟一的一条柏油路上,每天的早晨和晚上,都能看见一个身材修长,长发飘飞,面容娇美,举止不俗的年轻女子。当她走进或者走出乡里小学那扇大门时,她是那么惹人眼目,她的身影从人们的眼前走过时,如同从天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彩虹。 谁都希望这道彩虹在他的眼前多停留一段时间,可这道彩虹总是一闪即逝,从不在任何地方停留。 一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在一个落后的乡镇里,在这些还有些愚昧的乡民的眼睛里,本来就抢眼,加上又是一个单身,于是,那身段的好看,那脸蛋的美丽,就让这里的女人心升几分妒忌,让这里的男人怀揣着几分欲火。 “你看那个德性,穷装蛋,不是个好东西,那个东西早就不新鲜了。还夹得死紧。” 女人们这样说。 “这个小女子,真是不错,搂着这样的腰身,看着这张脸,和这样的肉身睡上一觉,那滋味说不上有多么美哩。” 男人们站在街头,看着她走近后又远去的身影,喉咙不时地动着,心里痒痒得难受。 并不是她看不上这些男男女女,在她传授给他们的子女们知识的同时,她的心里实在是不能接受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实在是不敢看他们的眼神,她觉得他们的眼神里有着太明白的东西,那就是他们的粗俗,他们的野性,还有他们身上难闻的气味。 不仅是这些乡民,就是那些同在学校里教书的老师们,那些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各个方面比那些乡民好上不了多少的同行,由于她的出色,也时常排斥着她。 她如同遗落在泥土里的玉兰花,虽然自身洁白,但她的周围却是满眼污秽。 越是这样,她越是保持着自身的清高和孤傲。 这样的个性和气质并不是现在才有,虽然她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可她从小就养成的个性,使她远离那些粗鄙的人群。她是师范学院的毕业生,她本来可以到一个不错的地方工作,退一步说,如果她家里有一些背景,如果她是个肯屈尊的姑娘,她也不会到这样的小地方教书。 临近毕业,同学们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奔波,她才发现自己的离群寡合,而这样的离群寡合会让自己失去什么。许多信息他们对她几乎是封闭的。那些凡是能托上关系的同学,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甚至有的女生为了把自己安排到城市的好学校,不惜一切代价,有的为自己找了个可以依赖的靠山,有的为了推荐自己,把自己说得天花乱坠,俨然是一个最优秀的人才。 她觉得这些人真是不齿。 她不屑于这样做。 她的家里也无法为她找到一个最起码的门路,她的父母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人,妈妈还早就下了岗。在她的工作安排迟迟得不解决的时候,她的爸爸也准备拿出家里很少一点积蓄,托人送礼,好让她至少可以到一个县里去教书,当一个各个方面待遇也说得过去的老师,至少要比民办好一些。 谁都知道他们这个女儿什么也不差,甚至在许多地方,还强上许多人一截,可那些学校就是不收她的档案。她知道,如果爸爸送了钱,一切就不会这样。可她坚决反对爸爸这样做。她说:“我们什么也不送,一分钱也不送。如果不行,我宁可不去当这个老师。” “现在就是这样的社会,你不送就找不到给工作。” “那我就去给别人卖服装,慢慢地自己学着做买卖。我也看到了这些人的阴暗。” “那有什么办法,你又改变不了?” “我是改变不了,可我一看到那些见钱眼开,为钱办事的家伙们的嘴脸,我就愤怒得要死。” 她决不和这样的人办事,也不准备让这些人来做安排自己的前途。 她越是感到人们身上那种让她难以接受的丑恶,她就越让自己显得清高,越让自己的显得特立独行,她不屑于与丑恶为伍,更不想同流合污,她要人人皆醉我独醒,人人皆浊我独清,冷眼看世界,傲然对苍天。 如果她让自己的傲气稍稍降格一点,她的那种独立的个性稍稍随和一点,她的命运也不会这样,她也不会在这样的小地方落脚。其原因是,她拒绝了一次爱,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她并不后悔。 攀高结贵似乎永远是人们追求的东西,可以让一个平民平步青云,脱离苦海。如今许多的女子也正是这样做的,这就让那些权势之家的公子,处在高高在上的地位,显得不可一世。 谁都知道,一个虽然长得漂亮,但家势普通的姑娘,要想一下子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似乎是一条捷径。 高崇峰的爸爸,是市里一个显赫的人物,围着他转的姑娘,几乎让他难以招架。他也正是穿梭在这些姑娘之间,如鱼得水,自得其乐。男同学们嫉妒得要死。有人说,他可以在半个月内排满约会,姑娘又绝不会重复。从外表看上去,他还真不错,仪表堂堂,风流潇洒。正是这些势力的姑娘,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不是个平常人物。 她看到高崇峰整天忙碌在那些自做多情的女生身边的样子,觉得真是可笑。可是,突然有一天,高崇峰竟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找我有事?” 她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竟然这样有时间。 “我想今天请你吃饭,不……不知道你是……是不是有时间。” 她看到他那紧张的样子,竟然笑了起来,这个几乎和班上所有女生约过会的人物,竟然在他的面前显得像个毛头小子。 “你怎么今天找起我来了?你不是把时间排的满满?” “那都是瞎说的。” “不对吧,我可是亲眼见到的。” “我跟她们是闹着玩的。” “我可没看出来你是在闹着玩。” “真……真的,不唬你的。” 她看出他的认真。 “那你现在也是闹着玩吗?” “不,我……我现在其实是最认真的,我早就对你……” “不会吧。”她一个劲地摇着头。 他们可是从没说过几句话的。 “你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你要干什么?” “我们就要毕业了,我再不对你说,我们就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 “是……是的。” 她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冷冷一笑,说:“那你不是太辜负那些女同胞了吗?我可要为了她们讨个说法了。你这样做,可是要承担玩弄女性的骂名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其实都是她们……” “你是说都是她们自己愿意的,是不是?” “就是这样的。可我对你可不……你知道,我们俩的工作,我爸爸都安排好了。” “你说什么?我们俩?” “是的。” “你可真会开玩笑。”她真是苦笑不得。 “真……真的。”他急得什么似的,她还不知道他一急就有些口吃。 她的脸沉下来:“好了,你的安排我可担当不起。那么多的女同学都在巴结着你,你还是安排她们去吧,可不要辜负她们的真心。” 她走了。她觉得好笑,也感到那些女同学的可怜。其实,这个人还不那么讨厌,最主要的,这是很用得着的人,而且…… 不过,她可没有那么下贱。 招聘结束时,她的许多同学都去了不错的学校教书,这都和高崇峰有关,即使他们走不到一起,她们可都是付出了自己,而高崇峰对她们也算是够意思。 只有她一个人远离城市。那些出卖了自己又傲慢得不行的家伙,在她的面前装腔做势。她觉得她们的好笑。她的傲慢的在骨子里。 这样,她就来到了鹤立乡的小学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