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老无所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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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旁边一个草棚茶铺内,一个官差模样的壮汉端起个粗瓷茶碗,凑到嘴边刚喝一口,噗嗤一声把茶水吐了一地。 “这他妈也是茶?” 官差对面坐着个少年怒道: “卢渐行,又不是在京师,这荒野之地,哪有像样茶肆?想喝好茶,滚回京师喝去!” 茶铺周围聚集着十几个流民,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其中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个小孩,孩子在怀里哇哇大哭。 这群流民围在茶铺四周,巴巴的等着这群从马车下来的茶客施舍。 至少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些茶客衣着不凡,一看便是从京师过来的富贵人家。 “去去去,什么物件儿,都远点,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一个猴腮尖嘴的伙计抡着根木棒,驱赶靠近茶铺的流民,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头儿躲闪不及,被打中倒在地上哀嚎。 “大爷的,你们这些河南蛮子,不好好待在河南要饭,跑到京师讨钱,滚!” 伙计骂骂咧咧,刚转身过来,立即换上副谄笑面孔,对着沈炼等人眉开眼笑。 一路东来,沿途流民络绎不绝,他们来自河南和北直隶,也有些山东过来的。 起初,沈炼还给流民施舍些钱财食物,后来流民多了,几千几万,实在力不从心,也就不管他们了。 眼前这幕看得人怒火中烧,身边几人正要发作,沈炼使了个眼色,卢渐行这才坐下。 “刘总兵军法严苛,战兵训练得脱几层皮,才能通过,触犯军法更是要杀头,你们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不过,” 沈炼停顿片刻,继续道: “若是立了军功,升得也快,当时跟老子一起打仗的邓长雄、王二虎,现在都是千总了,相当于咱大明的参将,以后还得升。” “怎得没听沈大哥说起过?这么说,沈大哥你当初若是没离开开原,现在也是个参将了?” 沈炼沉默不语。 几位手下这这陈琦,看沈大哥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赵远之对卢渐行道: “沈百户说的是,卢老二,你去镇抚司才几天,就吃不惯这粗茶淡饭了,当初若不是沈大哥提拔你,你现在还在丁字街当青皮呢!沈大哥能做参将的人,都没你这么大谱儿!” 卢渐行脖子涨的通红。 沈炼挥手打断两人,低声道: “咱杀了人,烧了教坊司,犯下天大的罪,已是无路可逃,你们跟着我沈炼逃到这里,肯定要给你们指条活路。到了开原,你们要遵纪守法,做事儿多几分小心,把东厂的脾气都给老子收起来。以后老子闯荡江湖,没人罩着你们了。” 茶铺中坐满了人,这个设立于京师和天津官道上的小茶铺,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像今天这般热闹,五六张破旧桌子全部坐满,伙计赶走流民,忙前忙后给客人倒茶,送上些热腾腾的蒸饼馒头。 采莲将热茶蒸饼递给沈大娘,左妙晴披头散发,呆呆望向周围流民,发出咯咯笑声,形若鬼魅。 裴大虎带着林宇吴霄等人坐在另外几桌。 他们休息了半个时辰,众人担心追兵随时可能追上,都有些焦急。 出左安门后,裴大虎叮嘱沈炼,车队须尽快赶往天津,若是天津港没有封冻,就从张家湾乘福船去威海卫,到了威海就是开原军地盘,东厂便拿他们没办法了。 沈炼一路嘻嘻哈哈,鲜衣怒马,与其说是逃亡,不如说在和他的相好度蜜月。 “裴大哥,这沈百户到底靠不靠谱?一会儿归隐江湖,一会儿儿女情长,当初平辽侯为何派此人来京师做卧底?” “你问我,我问哪个?回去你自己去问刘大人!” 吴霄盯着碗底茶叶渣子,啐了口唾沫,一脸不悦道。 “几十号人性命都在他手里,这样大大咧咧,要我说,咱们别和他们一起走,先去天津,让他们在后面磨磨叽叽。” 吴霄拎起雁翎刀,作势便要起身,裴大虎一动不动,他只得又闷闷坐下。 回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林宇。 “喂,林大个子,裴大哥不走,你走不走?被番子们抓住,去了东厂,要先割掉那玩意儿。以后只能进宫当太监·····” 林宇沉默不语,正忙着吃饼。 自从坐在那张板凳上,林大个子的嘴巴就没停过。 小半个时辰下来,这个巨人已经吃了十二个蒸饼,喝了五碗茶水,看样子还要吃第十三个。 吴霄从袖中掏出最后几块碎银,放在桌子上,没好气道: “悠着点吃,咱就剩下这么多银子了。” 从京师一路过来,吴霄把身上的碎银都散给流民。 他老家临近河南,听这些流民的口音便觉亲切。 吴霄不仅散光了自己银子,还顺带把裴大虎和林宇的口袋都掏空。 裴大虎站起身,对两人道: “好了,我过去和他谈谈,锦衣卫做事套路和咱开原不一样,路上还得靠人家关照。” 沈炼做事确实与众不同。 他叫来那个店伙计,示意伙计坐下,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一块块铺在桌面上。 茶铺伙计眼睛挣得圆鼓鼓的,盯着碎银发呆。 沈炼敲敲桌面,伙计这才如梦初醒。 “这位小哥,我看你人不错,茶水也不错,今日高兴,这银子便赏你。我们一行是从陕西过来的药商,急着从运河南下,赶往河南,听说那边死人多,药材好卖,此地距离天津还有多远?” 伙计接过碎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慌不迭道: “二、二十里,距离天津卫只有二十里。” “你这每日在此,见的茶客不少,可知天津卫最近有甚新闻趣事?” 这茶铺地处荒野之地,平日多是些本地农户和赶路客商经过,伙计哪里见过这般大方的茶客,他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客官您可问着了,最近这几日,天津卫刚好就有这么一桩子事儿,给您说道说道。” 伙计收了钱,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天津卫的吕同知,客官可曾听过?” 出乎伙计预料,沈炼竟然点了点头。 伙计满脸堆笑,压低声音道: “客官真是见多识广,实不相瞒,这位吕同知生意做得大,可是天津卫数得着的豪富,可是啊,吕大人最近遭了灾。” 沈炼从袖中掏出包瓜子,坐在小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和伙计闲扯。 “做得什么生意?还能比天津巡抚还有钱不成?” 伙计故作神秘道: “那客官便不知了,天津巡抚是他舅舅,小半个北直隶的私盐都是吕大人在卖,还有青楼和瓷器生意····” 沈炼哈哈大笑: “又他妈是个舅舅,老子这几日怎么老是和舅舅过不去。” 伙计听不懂沈炼在说什么,赔笑两声,继续说道: “前边不是说这吕大人遭灾了吗?他啊,今年秋天贩到朝鲜国仁川港的两船货,不知是丝绸还是瓷器,让一伙皮岛水寇给劫了!消息刚传回天津卫,气得吕老爷吐血呢!” “皮岛水寇?” 伙计还要聊下去,这时沈炼对面过来一人,一把推开尖嘴猴腮的茶铺伙计,伙计破口大骂,见来人身材魁梧,面目不善,连忙换成一脸堆笑。 裴大虎看都不看伙计一眼,一屁股坐下,目光扫视几个锦衣卫,待伙计走开几步,才开口道: “皮岛水寇,便是刘大人的水师。” 沈炼在京师当然不知道,这几个月在朝鲜,平辽侯新建的辽东水师已经过快一年发展,已初具规模,目前辽东水师的主要业务为假扮海盗,打劫前往朝鲜贸易的天津商船——这些商船背后的东家基本都是北直隶各地高官,非富即贵,吴阿衡他们现在做的,说白了,就是劫富济贫。 “平辽侯所图不小,连水师都有了,只是这水寇买卖,怕是做不久啊。” 沈炼啧啧称奇。 这位吕同知也是倒霉,万历四十七年让开原打劫了一次,泰昌二年又被打劫,不知这次要损失多少银子。 裴大虎回头望向远处聚集的流民,林宇捧着筐买来的蒸饼,正在给几个老弱妇孺分发。裴大虎心中暗骂,这下银子彻底没了。 这位凶悍的家丁头子难得一次流露真情,望向沈炼,表情诚挚道: “沈百户,平辽侯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们。” 沈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沈某在京师见得这些惨多了,腊月间,兵马司运送尸体出城的马车,每天都有十几辆。 “大明哪里不是这样?我在镇抚司看塘报,陕西、河南闹灾的几个县,树根都吃光了,正在吃人,皇上发下去的救灾银,还没出左安门,就被内阁司礼监镇抚司分走了一半······” 沈炼神情漠然,像是在说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平辽侯才要灭了这明国,换个天地,他要拯救天下百姓。沈兄弟你在京师待久了,不知道,平辽侯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些穷人,他自己平日吃穿用度,怕是还比不上你的这几位手下。” 裴大虎说着,神色忽然变得严肃。 “留在开原吧,刘总兵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裴大虎望向旁边几个女眷,继续劝道: “你杀了那么多人,朝廷不会放过你,带着老娘闯荡江湖,最后不能尽孝,何必呢?留在开原,做个大孝子。” 沈炼摇头笑道: “谁说我要带着老娘逃难?” 裴大虎愣了片刻,沈炼接着道: “我这次本来就要直接去倭国,怕不放心,就亲自送老娘和左光斗的女儿去开原,以后平辽侯会帮我照料她们。我和她,” 沈炼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朝自己张望的安南少女。 “和她一起,先去倭国看看。” “倭国?” 裴大虎无语。 “咳咳,当然,沈某也不会白白让你们帮忙,此次回去,会送开原一份大礼。” 裴大虎连忙问道: “什么大礼?” 沈炼微微一笑,凑到家丁头子耳边低语一番。 裴大虎听了,眼睛瞪成牛眼。 “什么?让这么多人冒险去救他?你疯了?” 沈炼正色道: “肯定要救此人啊!你我走了,留下他一个在天津,老无可依,怪可怜的,朝廷迁怒下来,他肯定没命。你不怕回去诰命夫人怪罪?” “再说,他在天津交际甚广,或许还能给开原更大惊喜。” 沈炼搂住裴大虎肩膀,一本正经道: “刚才我和那位面善心好的伙计聊了很多,就等着他传话给厂公。” “咱们现在就走,兵分两路,我带锦衣卫走官道,你们走小路,天黑在天津东门汇合,估摸着那时东厂番子也快到了。” “天津张家港,你知道的。咱们在张家港提前布置好,我让那人多给我们备些火药桐油,咱们这么多人,今晚就给厂公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