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1/2)

暗色天空下,狂风卷着枯枝树叶和小石子形成浑浊的漩涡,雷电骤然劈下。

两人面对面,沉默片刻,气氛浓稠到近乎僵硬。

随之游握着剑,许久,决定故作深沉地说些名台词。

她酝酿了下,才冷着脸,话音沉沉,“看来,你已经做出来你自己的选择了。”

鹿淞景眸中似有片刻动摇,但没多久,他便抿了下薄唇。

他拔除三柄剑中的其中一柄,低声道:“我绝不会让你踏进鸿蒙派。”

鹿淞景说完后,又补充道:“我知道师傅比我强无数倍,但如今转世回来,比修为却未必能胜我。更何况,我只需要拖住你就好了,只要掌门飞升了,师傅你也动不了手。”

什么样的傻子,能面对敌人时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随之游要被气笑了。

她又说:“这三柄剑确实跟错人了。”

鹿淞景并不回话,握着剑竖向面前,淡淡的青色光芒从剑身上跃动起来。数十道剑影陡然从剑身中飞出,如最坚硬的护卫将他围了起来。

风吹起他额前的发,露出那双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眸,如今眼眸里满是坚定。

何等清澈的愚蠢。

随之游这时才有些不带任何轻蔑和嫉妒的羡慕之情生出,但这羡慕很快就变成了看好戏一般的戏谑来。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这等滑稽的场面竟有几分像她当年,但他或许顺风顺水太久,居然至今还未意识到。

她又问:“鸿蒙对你更好,还是我对你更好?”

鹿淞景回答道:“鸿蒙派长老们庇护诸位弟子,师兄姐们照拂新人,师傅也曾点化教我过修行之道,与我而言,并不能比较。”

随之游叹了口气,“可是我也只是利用你赌钱,至于点化,不过随口一说的事,你拜入我门下我也未曾教导过你,最多便是宗门大比上指点过你一次。这些怎么比得上鸿蒙派诸位将你抚养长大的恩泽?怎么比得上你师兄师姐们照料你的恩情?”

鹿淞景沉默了下,才又说:“可是师傅是师傅。”

“你错了。”随之游声音冷淡,“若换做其他人当你师傅,你也会如此的,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师傅的身份。你自认为的道便是所谓师门亲和,师徒和睦,兄友弟恭,差不多就这些东西。你以君子要求自己,苛求的不过一起都按那些古板圣贤定下的秩序运行,所以你才犹犹豫豫势要两全。”

鹿淞景张嘴便想要反驳,可好一会儿,他却也只能说:“若我非要强求,又如何?”

随之游这下终于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便不再废话,脚尖踮起,身形一动,疾步冲过去。

鹿淞景后退半步,剑影纷飞,他挥剑过去。

“当啷——”

随之游一剑格挡,刀剑相向击打出火花,他被巨大的后坐力逼得身形晃动了下,两手也被剑鸣激得微微颤抖。

他看过去,随之游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抬腿便踢过来。

鹿淞景握着剑,横身在空中躲过,手下挥剑刺去,随之游身子后倾轻盈绕过,她手中的剑寒光一闪,反手扎中他的肩膀。

血液骤然喷薄而出。

鹿淞景吃痛手抖了下,强忍痛意,几道法光从剑身而出冲向随之游。

随之游如闲庭漫步,挥剑砍散法术,手中一道法术击中他的胸口。

“当啷——”

鹿淞景背后两把剑陡然出鞘,呈交叉状护在面前,将法术挡住。他手中剑尖劈向两剑交叉点,身子借力飞起再次冲向随之游,两柄剑也紧接着跟随着他,化作剑影保护他。

随之游站在原地,看着他冲下来,竟感觉自己才像个等待二阶段狂暴的boss,她有点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巨大的法术光团从天降落,几道剑影围绕着光团直冲她下。

天边阴云愈发浓厚,雷声轰鸣,电光闪烁中树林被刮得哗啦作响。

霎时间,青色剑影划破长空,朝着随之游攻击过来。

随之游抬手握着剑,眼眸平静,挥剑砍过去。

青色剑影陡然破碎,法光余晖炸开,周围大片树都几乎炸成灰烬。鹿淞景被反噬得吐出一口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却仍然再次坚定地冲过去砍向随之游。

但顷刻间,她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

寒意陡然袭来,如风雪骤然降临,鹿淞景挥剑看向那寒意而来的方向,却只先听刀剑相撞的当啷声,虎口被震得发麻。

强大的法术和剑意仿佛透过相交的剑直直顺着冲向他,迫使他后退几步,肺腑被搅得血腥作用。

“咳咳咳——”

鹿淞景两手持剑堪堪挡住随之游的剑,他咳嗽几声,血液从口鼻间溢出。

他抬头,看见随之游站在身前,单手持剑,神情淡漠。

鹿淞景咬牙,努力输送灵力,握剑对抗。

但下一刻,细微的“咔嚓”声响起。

“轰隆——”

连天雷都仿佛在凑热闹一般,轰然照亮天空,如蛛网脉络一般在紫红色的天空中盛放,诡谲的光芒映照着持剑的两人。

“轰隆——!”

又是一声。

鹿淞景看见青色的剑上浮现了一道细长的黑线,这黑色线条不断蔓延触角,最后遍布剑身。

“咔嚓——”

他手中的剑骤然破碎,仿佛化作青色的萤火虫般,消散在空中。

鹿淞景喉间溢出的鲜血愈发连绵不绝,脑中昏沉越发重,五脏六腑挤压般的痛让他的嘴角都有些想抽搐,身形摇摇欲坠。

随之游收起了剑,“倒是比之前有些进步。”

鹿淞景看着她,半跪在地上,眼前愈发模糊。

她抬脚,轻轻朝着他的胸口踢了下。

“咚——”

他倒下了,眼泪从眼角滑落,汗水仿佛也滑落进了眼睛内,刺得他更加难以看清面前的景象。

鹿淞景攥着拳头,努力想要起身,牙齿已血液染红。

他竭力呼吸,道:“我还有剑,我还可以拦住你。”

随之游“哦”了声,她又说:“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真的最后一个了。”

她半蹲着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回鸿蒙派,不要把我再当你师傅了。”

鹿淞景神情仍有恍惚,意识仿佛已不清了。

随之游啧了声,抽出剑捅了他肩膀一件,逼得他身子一颤清醒了片刻。她又重复一遍,“要么,杀了我。要么,滚出鸿蒙派。”

他静静地看着她,问道:“师傅,我做到了。”

他笑了下。

随之游怔愣一下,这才发觉,方才便震耳欲聋的天雷在此刻已经安静了些许。

这说明,掌门雷劫已过了?!

草啊,怎么这人雷劫这么快?

随之游心里立刻刺挠着急起来,又看了眼好像伸手扯她裙角的鹿淞景,更烦了。

拓麻的这人跟木头一样,听不懂人话是吧?!她直接踹了他两脚,把他从山腰上踹了下去,兀自飞向山头。

法攻击着雾中的影子,一面用着步法踏空飞起躲闪。

乱石飞舞,风声鹤唳,弟子叫吼声不绝,天界的鼓点声唢呐声缠绵间为这一切点缀上更加纷乱的热闹!

掌门元阵子踩中一刻飞来的石子,灰尘雾中,那道持剑人影再次浮现。

他立刻两手再次结印,额心神印陡现,十道神光打着旋儿如同天上月盘。他挥手,广袖落下,月盘带着尾巴迅速飞去。

人影晃动片刻。

这次,你绝对躲闪不及!

掌门如此想着,一边从空中落下,预备再次施法。

却陡然听见千万道叮铃声,再细听,竟然是什么铁器颤动的声音。

掌门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西华壁山主峰下,万剑拔地而起飞至空中,颤动着,如渴望饮血一般直直对着他。

十道月盘被那道身影尽数躲开,打着旋儿一般乱撞嘶吼着。

侧峰的弟子们也有所感一般,山峰摇摇晃晃。

几个长老再也顾不得弟子们,身形化作光芒便直冲随之游而去,但偏偏为时已晚!

随之游身形出现的刹那间,万剑仿佛齐齐竖直身子,之后便立刻争先恐后直直朝着元阵子而去。

元阵子想躲闪,无数法阵从手中施展而出,却皆向纸糊似的片刻也挡不住。

几个长老还未落在主峰,便已开始施法,随之游持剑躲过一道法术,唤出飞剑一侧身勾住剑倒挂劈下几道法术。

主峰摇摇晃晃,掌门被接连刺中,血液沾染满身,白发胡子也被血液沾染得黏腻打结。这一刻,他看向仍在空中悬浮的天阶,自知这个距离他是万万飞不过去的,便大喊道:“你如今千万之恨,万万抵不得当年没有魔尊之时,人间之怨恨。”

随之游躲着法术,喊道:“那已死的苍生中,难道就没有你们这些人助力么?”

“何等糊涂!这五界从来如此!总有人注定要为后来者牺牲!”掌门大喝,苍老浑浊的眼珠中在此刻也浮现出来了坚定,“修仙之人便注定要割舍多余的怜悯!我们既然有庇护凡间的道义责任,自然也必须要做出对人间最合适的选择!”

“牺牲一批人,换取后世的和平与宁静,而你却为自以为是的正义杀了当年即降的魔尊,你可知造成了什么后果?!还有,你因一己之私杀了江危楼,让这众生被战乱□□多少年!如此天资,竟愚钝至此!”

掌门那慈善的白眉白胡子如今拧做一团,话音中满是愤恨与悲悯,血液浸染着他浑浊的眼眸。

几个长老一眼不发,仍在施法对抗随之游,一道法术击中她的肩膀,骤然将她击飞至山壁,血液从她额头缓缓流下。

随之游反手将剑插在山壁之上,看向掌门,又看向几个仍然施法的长老,他们面上汗水直流,眼中满是戒备和狠厉。

她又看见侧峰上,无数白衣弟子站着看她,看不清面容和表情,但他们似乎也从对话中猜测出发生过什么,喊声连绵不绝!

“何等妖孽!犯我鸿蒙派!”

“赶紧束手就擒!”

“滚出鸿蒙派!何苦为鸿蒙派蒙羞!”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悔不好吗?何必来这里作乱啊,不要再打了啊!”

掌门喝道:“为何还不醒悟!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固执?!”

在很早以前,一切都不曾是这样的。

那时她天资太高,为人虽然喜欢惹事,但宗门长老掌门却极少发火。

他们如所有话本子里热衷塑造的世外高人一般,鹤发童颜,一团和气却又不失严厉,然而教导却也从不藏私。

那时倒也真算是,师门亲爱,师徒和睦。

随之游曾受盛宠至能偷掌门的法器当钱,却依然没有收到责骂,反而被笑剑修给多少钱都能造得和穷鬼一样寒酸。

一切都从妖塔那声“为何还不顺道”为始而改变。

是否世间总是如此可怖,一旦不遵循某种秩序,于是所有熟知的一切都会崩然倒塌。但这种秩序到底是什么,这种隐藏其中的规则又是如何运行的呢?人人都在默许和追求的道到底从何时开始诞生的呢?

无数法术朝着她冲来,她蹬着山,抽出剑砍过去,汗水混合着血液将她全身都浸湿。

剑光闪过,法术尽数失去光芒,飘然落下。

原本沉寂的万剑再次锋芒毕露,如百鬼夜行,诡谲穿行在空中,犹如流星陨落。

“若所谓的为后来人便要牺牲当下人,若非要我目睹苍生涂炭,若逼我顺从天道之意,将众生如棋局摆布,所师门恩情皆以驯服为筹码,则我绝不屈从。”

随之游握着剑,缓步走出,眼睛微微发红,声音亦然坚定,“所以我敢斩未来的魔尊,敢从被你们视为异类,敢违逆天道。既然谁都能是天道的弃子,既然谁都说这五界乱不得,那我便非要捣个天翻地覆!若非要魔尊,我堕为魔尊有何不可?这秩序,到底谁定的?无论谁定的,这天地间本就不该有理应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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