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烛龙再临（1）2（2/2）

神元三千年，也就是公元前七千年，女娲自然消亡了。用“死去”这个词固然也可以，但多少显得不信、不达、不雅。这场盛大消亡如此盛大，它诞生了诸多诞生，它终结了诸多终结。孩童期的大荒和婴儿期的西王母在这场消亡中相遇了。</p>

很多相遇都能留下些什么。宇宙四力和暗能量留下了最强星体，大荒神和混沌留下了几十亿年的争斗，阿努纳奇和智人留下了基因改造，爆发的超级大火山和盘古留下了神明生物集团，烛龙和华胥神国留下了天梯建木……相比那些轰轰烈烈的、创世灭世的、情何以堪的相遇，这场相遇只留下了四散如烟的爱恨、隐于信史的追忆、无以言表的执念；不不不，对白泽来说，这场相遇远比这场消亡盛大。因为长恨不休所以更盛大，因为入梦不止所以更盛大，因为欲罢不能所以更盛大，因为风流不衰所以更盛大。神元元年的白泽无法就此发出感慨，但在神元三千年以后，盛世逢盛事也好，乱世埋乱骨也罢，白泽一定会想起这场相遇，千千万万遍地想起。有种初心叫做回忆，根深蒂固的回忆比一整个世界还要沉重。在白泽的回忆中，这场相遇正是无比盛大的开幕。将这场开幕以盛大而且沉重的方式传递传承下去，大约就是白泽的万千初心之一。</p>

女娲是诞生于战争期间的神明，在“神明”这种生物的分类中，女娲是“能量型生物”。公元前一点一万年到公元前一万年的一千年间，苏醒的烛龙与华胥之国爆发了战争，参战方并不只有烛龙和华胥之国。承平三万年的华胥神国早该为战争做好准备，似乎所有神明都低估了烛龙找回自我、补完自我、升华自我的决心。创造女娲的目的不是迎战而是和亲，和多数和亲一样，烛龙与女娲的和亲，这场“龙与龙”的和亲，它带有明显的软弱式结盟意味、强硬式屈服意味。但烛龙没有接受和亲，在它眼里，一般和亲与献上食物没有区别。照理说女娲要丧生于烛龙之口、消亡于烛龙之腹，和亲的正派结果——龙与龙的伟大交合、神与神的恩爱互助——发生的概率极小极小，但只有少数神明预料到的第三种结果发生了。烛龙没能“看上”女娲也没有吃掉女娲，烛龙直接忽视了女娲。苏醒的烛龙没有任何可能遗漏女娲，在那之前它已经吞食了华胥神国诸多神灵并毁灭了一整个人类族群，相比起女娲，那些被吞食的神灵和那些被战争殃及从而灭绝的人类实在过于渺小，若烛龙因为非主观因素忽视了女娲，那渺小神灵和所有人类都该逃出生天才对。所以烛龙是有意忽视了女娲的。烛龙前世没有回眸，以它的强大程度而言，它的刻意忽视其实就等同于回眸千万了，可惜当时没几个神明愿意相信这一点。结合神元三千年的这场相遇来看，女娲对烛龙乃是“声闻时情动、初见时意随”，烛龙对女娲乃是“心悦不自知，缘起终不察”。人与神的悲欢其实是相通的，神与神之间有时却仿佛隔有天河，所以那时候的神庭认定女娲与烛龙的交合失败了，所以华胥众神集结各方势力打了一场以死相抗的战争。那个时候，烛龙和女娲都单纯如同孩子——试将当时的情况放在人类族群中——两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即便见过之后“喜欢”彼此，他们又怎能立即成亲恩爱呢。不少神明能看出烛龙的单纯性，也有少数神明尝试引导烛龙了，但烛龙那质朴的傲慢、磊落的固执、本真的冲动打碎了一切希望，除了女娲，它真的不想放过任何神明，它真的想要吞食所有生灵，它真的想要还天地以“混沌”。</p>

即便烛龙是世界之敌，女娲也没有仇她所爱、敌她心属；又因为女娲怀有大仁大爱，所以她同样没有背离生灵、逆反尘世。伟大的母神女娲选择了造人，确切来说是“复活人类”。诸神众生都在浩浩荡荡踏上毁灭之途时，女娲她选择了创造生命。从主动造人开始，女娲就告别了“烛龙衍生者”一类的身份。诚然，女娲是华胥神国仿照烛龙创造出来的，女娲被创造的初衷就是与烛龙和亲，但从女娲对人类有再造大恩时，她就已经是类似盘古的大神伟神了。</p>

孩童大荒和婴儿西王母相遇于建木之下——连通神国和人间的天之梯，被烛龙缠绕啃食过的世界树。大荒和西王母相遇的这头，陆吾正在竭力维持秩序、捍卫公正；横截直径上百公里的那头，死亡的鲜血和降生的殷血正在交相渗入木面。这就是女娲的消亡——连片的杀戮争斗，旷日的生死狂欢。跟“一鲸落万物生”不一样，但确实比较相似。</p>

普通孩童——人类孩童也好神鬼孩童也罢——是到不了、走不出这血海屠场的。陆吾们能救下濒死的无辜者、善良者三次五次，但他们救不了无辜善良者千万次。所以孩童大荒能出现在建木树下是不合常理、匪夷所思、蹊跷无比的，加之巡天龙将、伏地蛇帅、游水鱼官带来的各路消息，陆吾很快就知晓了一个事实——孩童大荒已经“死亡”过数次了。初次见到大荒的陆吾还以为大荒是一个族群，死了一个还会有很多个一模一样的个体。知道的消息越多，陆吾的心情就越复杂——据白泽所知，陆吾很难产生恐惧情绪，但强烈的使命感能让他产生羞愧感——除去慌张、不解等情绪外，恐惧心理也暗暗滋生了，该心理体现在慌不择路、口不择言等方面。浴血的大荒不断靠近哭闹蹬腿的西王母，他的接近看上去没有恶意，谁都容易将他看成一个顽童。顽童无所顾忌地笑着、蹦着、跳着，顽童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顽童甚至挨个攀爬了陆吾的八条虎尾。在没有被孩童伤害的情况下，陆吾根本不可能主动攻击孩童。陆吾的部分手下看呆了——陆吾共有九尾，除了原生的一尾，他那被攀爬的八尾恰是神庭的恩赐，是绞杀烛龙时的赫赫战功——攀爬八条虎尾就是冒犯就是僭越。在白泽眼里，孩童大荒的这一行为则满是童趣，就像小孩子抚摸家养的猫儿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