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颜祸水(1/1)
劝酒声、掷骰声、嬉笑声。 这些是须尽欢每日必有的声音。可今夜,这些声音丝毫不能拖住夏逸的脚步,他没有任何停顿地走到三楼的雅座前,叫道:“金二哥。” 如同两人两日前的会面,同样的时间与同样的地点,只不过这一次是夏逸找到了金日腾。 “夏兄弟有何贵干?”金日腾哼道。 夏逸淡淡道:“夏逸请辞长老之位,从此与凛风夜楼再无半点关系。” 金日腾动容道:“哦?”可他见夏逸如一口古井般波澜不惊,又笑道:“看来夏兄弟已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此决定。不过当初是大哥邀你入帮,今日你要退出,该去问大哥。” “金二哥不必说客套话。”夏逸微微笑道:“我怎会不知你从来看不起我这游手好闲之徒。如今楼主在京外闭关疗伤,帮中的大权有你一半,何不趁此让我一走了之?” 金日腾仔细看着夏逸——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好。”金日腾正色道:“从今往后,凛风夜楼再无夏逸此人。” 夏逸道:“多谢成全。” 金日腾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之决定,傅捕头知否?” 夏逸道:“他并不知道。” 金日腾又问道:“那傅捕头又是何打算?” 夏逸道:“我也不知道。” 金日腾道:“你我虽不合,但你毕竟为凛风夜楼立功无数,这一次我却希望你赌错了。” 夏逸看了看窗外的那照亮了整个京城的一街灯火,深深叹息道:“我也希望自己错了。” 金日腾道:“你这一次的对手不是司马金龙,也不是江应横,而是……我绝不能将凛风夜楼押上。你请辞,我很感激。” 夏逸道:“金二哥倒是难得与我说了这么多话。” 金日腾道:“如无意外,明日此时,舒妃已在皇宫中;如有意外,今夜便是你我最后一次说话。” 夏逸道:“想必是的。” 金日腾道:“我也不说太多,夏兄弟……你保重。” 夏逸笑道:“告辞了。” 皇宫之外,凛风夜楼是京中第一高楼,即便在须尽欢的正门口也可看到不远处的凛风夜楼。 夏逸的目光穿过万家灯火与宽阔的街道,久久地凝视着这座楼,这座京城里最大的乐园。 ——浪子始终是浪子,似乎永远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夏逸忽然止不住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得一些路人直看得发愣。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他本也该笑不出来才是。 待夏逸笑完,他扭头朝着与凛风夜楼相反的方向行去,那萧索的身影也就此消失在一条漆黑的小道中。 —————— 秋还未深,微风却已渐渐有了初冬的寒意。 风虽冷,傅潇的心却更冷。他在犹豫,在彷徨。 这一刻,他忽然忆起九年前的一段往事,当年只有十五岁的夏逸在宁鹤山上做出的惊人之举。他至今也不知道夏逸当年之举是对是错,但一个十五之龄的少年能做出如此抉择,不止令他惊讶,还让他有些敬佩与害怕。 傅潇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已做出决定,他的决定必然也会影响到很多人。他的情况与夏逸不同,他不可能去找柳清风请辞——凛风夜楼与六扇门毕竟是两种性质相反的组织。 傅潇只能将自己在六扇门的名牌置在桌案上,推门而去。 再过一个时辰,长夜即尽。 天将亮,城门便开。那时,守在尚书府门口的仪仗队会用大矫接徐舒舒入皇宫。 天子封妃,自然是大事。据傅潇所知,其仪仗队不只有鼓瑟吹笙之辈,还有十余名皇宫内的高手与一百御林军和两百护城士兵。 但这些改变不了傅潇的决定——有些事,就是明知必死也要去做。 推开门,只见吗门外已立着一个人。这个人背对着傅潇的舍门,似已等候久时。 “大人!”傅潇惶恐道。 “看来你已做出了选择。”柳清风缓缓转过身:“你实在令我很失望。” 傅潇默然半晌,才说道:“求大人成全。” 柳清风道:“我若是不同意,又如何?” 傅潇左腕一翻,已亮出赤红短剑,冷冷道:“那我便杀到尚书府去!” 柳清风的目光已比刀锋更锋利:“你不是我的对手。” 傅潇道:“我知道。” 柳清风的声音也比刀锋更寒冷:“即便你能带走舒妃,也未必能出京城;即便你们出了京城,这天下也再无你们的容身之地,只要你们还活着,就要被朝廷追杀一生一世。” 傅潇道:“我知道。” 柳清风道:“你知道,但你还是要去?” 傅潇道:“我还是要去。” “好、好……”柳清风连说了两声好,怒笑道:“你去吧。” 傅潇怔住,但柳清风又话锋一转:“从你劫走舒妃那一刻起,你便会被列为六扇门要通缉的重犯,所以你走出这门后,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一定会死。” 傅潇微微动容,收回了短剑,恭敬地行了最后一礼:“多谢成全……大人保重!” “天将亮。”柳清风闭目道:“滚吧,我的敌人。” ——————— “公主,趁圣上没发现,咱们还是快回宫里吧!”尚书府前的一条小弄堂里,两个穿着华贵的身影正打量着尚书府前的仪仗队。 这两人中有一个正是李雪娥,另一个则是伺候她的宫女,两人都是女扮男装,如同两个俊俏少年郎。 李雪娥斥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宫女自知失言,赶紧说道:“公子,我们快些回去吧……您兄长要是发现您又溜出来,定要大发雷霆了。” 李雪娥道:“你懂什么!那徐舒舒被称为京中第一美人,本公子当然要一睹为快。” 宫女嘟囔道:“等那徐姑娘嫁入家中,公子还不是时常可以见到……我看公子说来见徐舒舒是假,跑到外面来玩才是真。” 李雪娥脸上红了红,接着又瞠目道:“你懂什么!等到徐舒舒嫁给兄长后,便是人妇打扮,便再见不到此时的少女模样了。”她不让那宫女再说话,接着说道:“你的嗓门太大,公鸡打鸣都没你的声音响。快闭嘴,别让那些仪仗队的人瞧见咱们。” 这注定是不会平静的一天。 徐舒舒一夜未眠,只是静静坐在窗前,看着空中那轮明月升起再落下。此时,已有微微晨光撒入她的闺房。 她已太倦了,却没有丝毫睡意。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想起与傅潇相关的每一件事。 “傅大哥……”徐舒舒轻轻地呢喃道。 “舒舒。”听到有人回应,她愕然转过身。 傅潇虽然又一次潜入尚书府,但并不轻松——毕竟尚书府外集结了十余位大内高手。 但他毕竟还是来了,他还剃去了杂乱的胡须,正好了衣冠——他要以他最佳的姿态来迎接他的心上人。 傅潇道:“跟我走。”这三个字让本想投入傅潇怀抱的徐舒舒登时冷静下来:“你……你不该来的。” 傅潇道:“我已经来了。” 徐舒舒道:“你知道……我不会走的。” 傅潇道:“你没有说实话。你心里的声音,我听得到。” 徐舒舒怔住。傅潇轻轻牵起她的柔荑,认真地说道:“舒舒……这或许是一条不归路,但……假如这世上真的有天涯海角,你愿不愿随我同往?” 徐舒舒的眼眶湿润了——她骗不了傅潇,也骗不了自己。于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虽哭了,却也笑了。于是,他也笑了。 “我们走。”傅潇握紧了徐舒舒的手,向屋外走去。或许天见犹怜,两人没有任何阻碍地走到尚书府后门,但门内门外已是两个世界。 尚书府后门外的街道上,十一个身披轻甲的武士如十一杆标枪挺立着。 傅潇见到这十一人,脸色立即变了:“想不到陛下对此事看得这么重,竟把你们十一人都派出宫了。” 那并排而立的十一人中的正中一人答道:“我也想不到傅捕头的胆子这么大。” 这人虽不高大,却异常壮硕,显然是横练功夫的高手。此人正是当今天子驾前大内十一高手“十一铁鹰”之首吴开平。 两年前,傅潇便是奉命入宫与吴开平合作破了一起纵火案,是以二人也算得上点头之交。 傅潇道:“既然吴统领在此,想必我潜入尚书府时便已被发现了,却为何毫无动作?” 吴开平似笑非笑:“傅捕头何意?” 傅潇道:“你按兵不动,想必另有算计。” 吴开平道:“我在算计什么?” 傅潇道:“我一时猜不透吴统领的算盘,但你将御林军与护城士兵留在尚书府正门,便是要我放松警惕,走后门自投罗网,是不是?” 吴开平默然不语,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赤红短剑已悄悄出现在傅潇手中:“在下的目的吴统领已见到,请赐教。” 吴开平道:“论办案,我拍马也比不上傅捕头,但要比试武功,在下还是大有信心。何况傅捕头还带着一个女子在身边,而我们却是十一位兄弟……”说到此处,吴开平忽然向着就近的一条小巷厉喝道:“何人在此!” “好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十一铁鹰之首。”一个人从小巷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你为何会在此?”傅潇忽然失声道。 那人笑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到此处来。” 看到他的笑容,傅潇感到喉头有一阵哽咽,于是他也笑道:“因为情义。” “师兄弟的情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师兄弟?”吴开平道:“原来你便是夏逸。” 夏逸道:“想不到在下区区一介草莽之姓名还入得鹰首之耳。” 吴开平道:“听闻当日在凛风夜楼下,司马金龙也不敌你们师兄弟联手,但今日并不是武人间的比斗。” 夏逸道:“不错,你们兄弟十一人,我们兄弟二人,好像怎么看我们兄弟俩也死定了。”说罢,他瞥了傅潇一眼:“当日你曾说过你是白,我是黑,希望不要有一天会对上。如今看来,这一天已永远不会来了,你已比我更黑。” 傅潇叹道:“你是个傻瓜。” 夏逸道:“我早就说过,红颜祸水,你混迹官场,更是步步如履薄冰……但你从未听过,导致今日的结果,你又不傻么?” 傅潇无言以对。 夏逸又仔细看着傅潇身边的徐舒舒,笑道:“幸好如你这般傻,大嫂却仍愿随你,竟然比你更傻……你们两个傻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得夏逸的戏言,徐舒舒脸如炭烧般红,羞涩地低下头,仿佛早已忘却了生死——因为她最爱的人就在她身边。 “够了!”见夏逸在此时还敢说笑,吴开平微怒道:“你们二人速速束手就擒,要么便快些出招!” 夏逸也收起了笑容:“你还不走?” 傅潇惊道:“走?” 夏逸道:“你我联手便能赢这十一铁鸟么?即便赢了还能以二人之力掀翻朝廷?自古以来,皇帝被他人睡了媳妇的事儿倒不是没有。” 说到此处,夏逸又忍不住笑道:“不过如此堂而皇之地劫走皇妃的,只你一人。有你这么个前无古人的师兄,我也不知道该喜该悲……好了,有我在此,你快滚吧。” 傅潇的眼眶湿了,听着夏逸这一句句如遗言般的话语,令他心中燃烧起一团火,一团一腔热血燃烧起的火——但他知道夏逸说的皆是事实,他们的命运只剩下逃亡,所以他不忍践踏夏逸的觉悟……何况他身边还有着徐舒舒。 傅潇忽然托腰抱起徐舒舒,最后看了夏逸的背影一眼,笑道:“此生能与你拜入同一师门,真是我之大幸。”接着,他又叹道:“却是你的不幸。” 说罢,他转身便走。 “追!”吴开平刚迈出步伐,却又收住了脚步——昊渊已然出鞘。 夏逸扫视着面前的十一人,话音透着刺骨的冰寒:“你们只能踩着我的尸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