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上)(1/1)
五只蟾蜍好找,五条毒蛇也好找。 但一只蟾蜍,一只蝎子,一只壁虎,一条毒蛇,一条蜈蚣很难找。 直至八月三十夕阳西下,风尘仆仆的韩香骨才回到龙城悦来客栈。 推开正屋门,房舍内只有苍雪姐姐。 “道长~” 推开东西厢房门,俱无道踪。 “道长~” 寻遍悦来客栈里里外外,莫说道士,连那头小白驴都不见影迹。 “跑了吗~” 坐在院门槛上的少年轻叹一口气。 那手莫测术法,道士即使不是陆地神仙,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想过道士会骗自己,但没想过陆地神仙会这般不要脸皮。 “韩婴,莫再让我遇到你~” 少年胸有火气,毕竟吃了如此大亏。 至于吃亏是福,纯粹狗屁。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从来只有吃不完的亏。 伏灵十四年,九月初一。 韩香骨于龙城一户人家找见一辆马车。 再从野外抓来一匹军马。 九月初二,旭日东升。 少年左边腰间悬佩长剑,右边腰间悬佩风切、流霜,抱着苍雪姐姐走出悦来客栈,离开龙城。 秋高气爽时。 少年少女斜下西南。 —— 一场梦。 少女的梦。 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梦中一座烟雾萦绕,朦朦胧胧的高楼。 女子柔媚轻笑声与男子放肆大笑声时远时近,时轻时重。 高楼一隅,身着墨色衣裳的魔性苍雪茫然环视四周。 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眶中两颗血瞳骤然收缩。 也不知是谁在笑,更不知是多少人在同时发笑。 总之男人女人笑声越来越嘈杂刺耳,魔性苍雪满脸惊恐,颤颤巍巍蹲下身子,轻轻抽泣道:“娘,我怕~”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魔性苍雪回头看去。 烟雾中走来一位少女。 一身华美金色长袍,两颗金瞳熠熠生辉。 “是……你~” 神性苍雪冲魔性苍雪伸出一只手掌,柔声道:“起来吧,去看看娘亲,还有咱们的小丫头。” 魔性苍雪站起身子,嫌弃拍走神性苍雪手掌。 “你个圣母婊,不配与我握手!” 神性苍雪翻了个白眼。 “走吧。” 哒哒声中,两位苍雪一层又一层,也不知上到多少层。 忽地望见薄雾中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魔性苍雪与神性苍雪行至近前。 小人儿约莫三四岁的稚龄,蹲在一间厢房门前,低垂着脑袋,两只小手紧紧捂着耳朵。 魔性苍雪歪头看去。 小人儿粉雕玉琢好似瓷娃娃,半面额头爬满狰狞鲜艳胎记。 “这不人性嘛~” “咋这么小一只?” 看着泪流满面的小丫头,魔性苍雪甚是疑惑。 神性苍雪:“她看不见咱们。” 魔性苍雪:“为啥?” 神性:“她不想看见。” 魔性:“这小丫头片子,我还不想看见她呢。” 神性:“看看娘亲吧。” 嘎吱声中,神性苍雪推开房门。 厢房内,绣床上,趴着一位桃李年华,浑身寸丝不挂的女子。 女子身后,一位男人一手握着青铜油灯,一手持黄铜旱烟杆。 待烧至赤红后,男人将旱烟杆狠狠抵在女子雪一样的后背肌肤上。 嗤嗤声中,青烟袅袅,焦糊味刺鼻。 女子脸色煞白如纸,额头满是密集汗珠,硬是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神性苍雪看向魔性苍雪,询问道:“记起来了吗?” 魔性苍雪轻点臻首。 事情发生在她们三岁那年。 男人是士族子弟,早已玩腻了女人身子,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愉悦。 从未有哪位青楼妓做皮肉生意时,还会带着亲生女儿,所以女人在高楼里颇为有名。 男人慕名而来,买了女人一夜。 并非贪图女人身子,而是和女人玩了一个游戏。 男人和女人在厢房内,小丫头在厢房外。 整一夜,男人变着花样折磨女人。 若女人发出声音,被门外女儿听到,则男人赏银百两。 若女人强忍着不出声,则男人一直折磨。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女人要么发声,要么死。 看着绣床上娘亲后背肌肤大片大片焦烂。 看着娘亲牙齿将嘴唇咬出血。 看着男人放下旱烟杆,从衣袖里摸出一根细长铁签。 眼睁睁看着男人将铁签签尖插进娘亲指甲缝中。 随即狠狠一挑。 魔性苍雪眼中噙满泪水。 嗓音沙哑,轻轻喊了一声,“娘~” 苍雪三岁那年。 男人使尽浑身解数,折磨了女人近两个月。 不就是叫一声,让门外的女儿听到嘛,还有赏银可拿。 没人知道女人为何承了那么多非人折磨,自始至终也不愿叫一声。 以至于连微弱一声痛哼都不曾有过。 “唉~” 神性苍雪轻叹一口气,袖袍一挥,画面烟消云散。 —— 新的画面跃然眼帘。 北风呼啸,大雪纷扬。 天色晦暗间,夜幕下几点零星烛火。 村是长留村。 雪是文景三十四年第一场雪。 村落外的雪林间,一位红衣女子吊死于一棵枯树上。 尸体被咆哮的北风刮得摇摇摆摆,宛若一件破衣裳。 魔性苍雪与神性苍雪矗立风雪中,望着那个刚刚有了家,有了义父义母和弟弟的小丫头,蹚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枯树下。 “娘~” 小丫头一声破碎的娘,很快被风雪吞噬。 小小人儿,艰难踮起脚尖,伸出两只小手,想要抚摸娘亲雪一样白的脸。 “娘,抱抱我,抱抱雪儿呀~” 看着费尽力气,也只能勉强抱住娘亲一只脚踝的小丫头。 神性苍雪轻声道:“当年咱们在这儿蹦跶了一整夜,险先被冻死,临了也未能最后一次拥抱娘亲。” “这儿是梦泽,你可以随心所欲。” 魔性苍雪于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 手指冲那根缠绕于女子尸体脖颈的麻绳轻轻一点。 嘭的一声闷响。 麻绳忽断。 红衣女子尸体摔落雪地中。 泪眼婆娑的小小人儿立刻冲上前去。 被冻僵的小手在娘亲惨白脸庞上摸呀摸,亲呀亲。 许是觉得冷,亦或觉得娘亲冷。 小丫头先是费劲掰动娘亲僵硬手臂。 旋即轻轻地、紧紧地搂住娘亲。 “黄鸡公,尾巴拖,三岁毛伢会唱歌。 不是爷娘教给我,是我聪明学的歌。 …… 伢儿哭,狗儿咬,羡嘴猫儿又来了。” 风雪中,红衣女人双臂轻轻环着小丫头。 小小人儿趴在娘亲怀里哼唱着摇篮曲。 也不知是在哄睡自己,还是哄睡娘亲。 天地清白。 唯一抹火红。 小人儿一点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