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章 惊魂(1/1)
他先是跑到墙边,将宝剑抽出鞘外看了又看,自忖道:“这把剑倒也不赖,不过和自己的那把腰刀相比就逊色多了,一则样子太旧,二则轻飘飘的,不趁手。”他心里想着,手中却擎着剑,学着师傅的样子舞弄了一回,扭头间恰巧看见那片菜地,便立刻想起柴禾所说的邪性事儿了。他曾多次撺掇柴禾,一起去瞧瞧端倪,而柴禾胆小,无论如何动员,就是不敢去。那时有师傅在彼,他也不能如愿,否则老爷子的巴掌也不是吃素的,而今师傅出门了,是他当家,此时不去又更待何时呢? 他将主意打定,急忙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身儿紧身衣靠,又端出昨日剩的薰鸡吃了个饱,天也就擦黑儿了。他当然不敢点灯,就在黑暗中挨到了二更天,从墙上摘下宝剑,用一块儿粗布缠到背后绑紧,这才偷偷开了前门儿,溜将出来。 天可也真够意思,即便一点月光也看不到,只有微弱的星光能给他照着亮儿。好在这里是平日走熟了的,故而还不至于分不清东西南北。就这样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了好一阵,才终于辨清了那三棵歪脖树,再顺着田垄蹭到树根儿下,找了个凹坑趴好,开始等待了。此时别看是在关外,夏季的白天也能将人热得四脖子汗流,而到了晚上便凉快了,如果有小风儿那么一吹,舒坦劲儿可就甭提了,于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居然趴在树下,睡着了。 然而也就是刚刚睡了那么一会儿,麻三儿便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惊醒了,那声响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分外诡异,仿佛有千百只脚在同时走路,又像是数百把扫帚在同时扫地,让人不免浮想联翩,越想越怕。他慌忙睁开眼睛,这才想到周围只有他一人,不觉懊悔起来,但在悔与怕之间却又感觉十分好奇。他隔着裸露的树根微微探出头,向着声音的方向努力观望。周围的星光太暗,有些看不清楚,但还是能够隐约分辨出,一条硕大的黑影正在紧贴地面蜿蜒而来。它所过之处尽是悉悉索索的声响,显然这个怪物并没料到竟然有人偷看,故而丝毫不显慌乱,直接向着那口水井爬去了。它刚到了井边儿,便“呼”地一声直立而起,借着星光可以看到,在黑影的两侧,尽是长长的细足,尚在有规律地摆动,并发出整齐的唰唰声。只见这个怪物摇头摆足,仿佛在用力上涌,猛然间,从它的头里,轻轻飞出一颗遍体通红的小丸,只有花生米大小,轻飘飘地向井中飞落而去。稍停满井的水便象滚沸的开水,哗啦啦地翻响起来,水浪又托着那枚小球渐渐升出了井口,却并未散开,而是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竟然漫出了井沿高达数尺。那怪物见此情形,便扭腰摆肢,喜不自胜,然而却看得麻三儿毛骨悚然。他早已吓得体如筛糠,却不知什么原因,一个不留神间竟然放了个响屁。 一声屁的脆响,在这静夜之中格外刺耳,那怪物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挺直了身,向着响声发出的地方,涌身扑来。麻三儿本已吓得要死,却在生死悠关之时,反倒升起了一股抗击的冲动,即便是非死不可,那也不必死于这荒郊野外的妖魔之口。于是他不再犹豫,而是就地一滚,翻出了凹坑。那个怪物扑了一个空,急忙舞动着满身的细足,又向着麻三儿冲将过来。此时两下离得极近,麻三儿便感到更加恐惧了,他只觉着脊梁根儿发凉,头发根儿发炸,本能的扭过头,欲要撒丫子跑路。许是扭头太过的缘故,他的后脑猛磕在宝剑的剑柄之上,这才使他想起,自己的背后尚有一口宝剑。他见一时无法逃脱,不由得怒气填胸,心道:“好吧,你姥姥的,小爷今儿个和你拼了,到底看看是你的脚硬还是我的剑硬。”他急忙探手向后,猛力一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急忙再一抓,还是手中空空。他心中一急,不由得开口喊道: “嘿,怎么着?我还没跑,你倒先蹽了,嘿!就这么不顾朋友。” 他嘴里狂呼乱喊,手却始终没停,又几个抓挠下去,只听得“哐啷”一声,那把剑掉在地上了。原来他只是照葫芦画瓢,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兵刃绑在背后,自以为绑紧了,却不成想是个松扣子,经如此的一番折腾,哪还有个不掉的呢? 许是年头太久的缘故,剑的木鞘早已松散不堪,平时仅被几根麻绳箍住,甫一接地便跌得四分五裂,再难复原了。宝剑也随之跌出鞘外,他刚想弯腰拾起宝剑,那怪却已如旋风般扑到眼前。麻三儿只闻到一阵腥风扑面,欲再有动作却已不及,只得将双眼一闭,心道:“完了,不曾想三爷今天折在这里。可怜我那些亲友却不知道。” 他正自闭目待死,却说来也怪,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地上忽然打起一道利闪,紧接着便是阵阵白光涌出,刺得人睁不开眼,耳听那怪也呜咽一声,竟自浑身颤抖,向着暗夜之中缓缓退去了。麻三儿被这一幕奇景惊得呆若木鸡,未敢稍动,只能耳听着那细琐的足音渐渐远去,周围竟重归于平静了。 麻烦既已远走,麻三儿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被吓丢了三魂七魄,只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周身大汗如洗,几乎要喘不上气了。许久,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于是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把宝剑正孤零零地依在一段树桩之上,余者便再无异状了。而他方才分明看见一片白光,那强烈的光线仍在脑海中萦绕,而时下周围却又一片漆黑,这前后的变化真是叫人咂摸不透啊。 他仍坐在地上发着愣,远处却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麻三儿得周身一凉,心说: “罢了,这番性命休了。一准儿是那怪去而复返,此时我已筋疲力尽,也只能将这百十斤儿交给你了。至于红烧还是清炖就悉听尊便吧。” 思及此处,他那顽劣的本性又上来了,干脆向后一趟,将两支手枕于脑后,翘起二郎腿,换做一副无赖的疲懒相儿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能逐渐分辨出并不是妖怪的声音,而是人的脚步,且是两个人,倘或其中一个是师父的话,那另外一个慌促的脚步声,不消说,必是柴禾了。他还没来得及翻身爬起,屁股上却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这一脚究竟使了多大的劲儿呢?这么说吧,几乎要把他踢飞起来了。他本想来个鲤鱼打挺,可紧接着又挨了一脚,踢得他一个踉跄,几乎趴在地上了。挨了这两脚后,他便看清楚了,星光下站定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傅,他的后边儿,就站着柴禾。 师傅的脸上并未显出到底是怒还是忧,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盯着麻三儿,稍停便几步走上前,拾起宝剑,托于手中观看。当他再次捡起已然碎裂的剑鞘时,师傅的手便微微有些发抖了。麻三儿已经趁着机会悄悄爬了起来,躲至柴禾的身后,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心中则一个劲儿地叨念:“得嘞!这回后槽牙一个也甭想留了。”柴禾也被吓得不轻,他未见过师傅如此严肃,也知道这把剑在师傅心中的价值,可现在看来,剑鞘已经变成儿童玩儿的哗啦棒儿了,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是好。 他和麻三儿的关系素好,这会儿只想着如何帮他开脱,他见师傅一言不发,情知要坏,便顾不得师父那对儿铁砂掌,而是抢步上前,欲搀住师父,替麻三儿说几句好话。不料平日温和恬静的师傅却一反常态,他只将肩膀微微一抖,便甩脱开柴禾的双手,径直向那水井走去了。师傅的反常之举也将麻三儿吓坏了,他还以为是自己淘气,竟毁了师傅的传家宝,使得师傅一时想不开,欲投井自尽呢。 麻三儿本待拔腿直追,将师父抱住,却见师父来至井边,并未纵身跳下,而是拧眉瞪眼,直向井中观看。良久,师傅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且声震山野,尤为开怀。兄弟俩均有些不知所措了,柴禾望了麻三儿一眼,好像是说:“你看,师傅都叫你气疯了吧。”就在麻三儿正要开言辩解之时,师傅突然转过身来,将右掌平摊,掌心中赫然是枚红丸。它晶莹剔透,珠圆玉润,正在师傅的手心里微微发着红光,似乎像一颗淘气的山枣,就要跳出来似的。师傅的怒气已然一扫而光了,他兴高采烈的瞧了麻三儿一眼,然后将手一挥,带着这小哥俩回了家。 东方虽已发白,然屋中却仍是漆黑一片。师傅先命麻三儿点起油灯,接着他拿过一个小碗儿,在碗中注满清水,再将手中的红丸轻轻滑入碗中。说来也怪,那颗红丸一遇到清水,便像风车儿一般,在水面之上滴溜溜地打起转儿来了,而那碗清水也似乎有了灵性,随着红丸的旋转,也一同泛起层层波纹,仿佛有意拱托着宝物,任它在自己的怀中撒欢儿似的。 麻三儿与柴禾全都看傻了眼,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红丸,似乎它立刻就会创造出更加惊人的新鲜事儿来。突然师父干咳了两声,使二人急忙收回了视线,反射似的躬身肃立,听候师训。师父沉静了一会儿,方开口说道: “三儿啊,想不到你小子还能有这份儿缘法。今晚儿你违背师命,背剑战怪,想来也是命里该然。为师也不怪你,且问你知道这火丸的来历吗?” 麻三儿识字不多,并不知晓师父所指是哪两个字,还以为是“火完”二字,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傅却伸手给他来了个脖儿拐,接着便迭起两根指头,说了这火丸的来历。 原来这火丸乃上古神物,相传为伏羲氏炼化百金而成。此物火性极重,不但能抵御上古严寒,且能化水为气,助人部云降雨。后随日月变迁,火丸便失落民间,历经千年而不知所终。后来有一个百年千足虫,它穿行于关外的茫茫丛山之间,游走于深穴巨洞之内,误食了此丸,因而身带了火气。只因此地良田百亩,地下温润才招来此怪,却也使得田地干裂,禾苗旱死,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讲到此处,师傅便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道: “好在神灵有知,托梦与我来此地打井耕田,却也有好生之德,借此救了那怪一命。故而它常来此吐丸戏水,以平阴阳之气。但此丸毕竟是致阳之宝,那怪乃阴气所生,早晚必命丧于此。我曾夜来多次见它,但自忖没有缘法,不能战胜此怪,也无福得了此宝。不料你却无心插柳柳成荫,还顺带救了那怪一命。唉!这便是命里该然,你福运已至,就不必推辞了。” 说罢,他便将火丸捞起,小心的放在麻三儿的手掌之中。 这会儿天已亮了。师傅吹熄了油灯,取过一个油布包袱,叫麻三儿将火丸裹在其中,带在腰间,并嘱咐他今后要善用此宝,造福一方,切不可依仗其火气闯祸滋事,成了妖人。嘱咐完,师父便回屋补觉去了,麻三儿也折腾了一夜,颇觉困乏,然火丸一贴腰际,便似一股暖流输遍全身,不但睡意全消,且胸中之勇气也陡增数倍,颇有跃跃欲试之态。若说此事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而言未必便是好事,毕竟他“小马乍行嫌路窄,雏鹰展翅恨天低”,虽然受了教诲,一时谨慎,却保不齐哪天一个冲动,便做出“事儿”来了。 此正是:自幼胆壮英气豪,欲做穿云捕天雕。一朝行得惊雷事,鬼神妒忌也白饶。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