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四章 拜把子(1/1)

自此之后,屯中那些猫三狗四,尬咋子琉璃球便不敢来他家门口闹事了,且不论屯中哪里出了事儿,只要是王大愣扛着耙子一到,立马便烟消云散,蹦事儿全无了。那些大闺女家见了王大愣有这般手段,都眼巴巴的指望着能嫁到王家来,保媒的更是踢破了门槛子。爹娘见此情形当然打心眼儿里高兴,就想着能给儿子快点儿选个好媳妇,叫他们老两口能早点儿抱上孙子。 然而老话儿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这么一天,屯子头突然来了一帮私盐贩子。在那个年头儿,整个大清国仅有几处盐场,可以晒出有限的海盐供应全国,所以盐始终是供不应求的。朝廷更是看准了这来钱的道儿,将食盐贩运官准立案,不许民间百姓私下贩卖,倘或有人敢以身犯险,那必是秋后一刀,成为孤魂野鬼了。所以在当时胆敢贩私盐者必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敢血溅当场,他们肮脏一气,一面贩运私盐,一面还要打家劫舍,招惹得普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使原本困苦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了。 如今前来的这伙儿私盐贩子,都是被屯中的大姑娘、小媳妇吸引过来的,他们各个嬉皮笑脸,出言挑逗,更有甚者竟公然动手动脚。乡下女子普遍性子刚烈,岂肯平白受辱,于是双方便吵嚷起来,且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屯中的小伙子都跑将出来要与这伙儿贼人厮打。可是不成想,这伙儿私盐贩子各个武功高强,只是略动动手脚,便将屯中之人打得哭爹叫妈,连滚带爬,竟当场躺下好几个。其中自有那有见识的,撒脚如飞去了王家,进门儿便求王大愣给大家伙儿加油出气。王大愣听了,更是没有二话,扛起耙子便来到当场。这伙儿私盐贩子远见来人高大威猛,肩扛着一个极硕大的器械,都料难以抵敌,心下自先怯了。而当中却有个功夫好手儿,天生膂力过人,精通器械拳脚,闲常总向人夸口,说自己就是错生在太平年月,否则就凭他横拖八匹马,倒拽九牛还的本事,当个武状元也是绰绰有余的。 而今他见了王大愣觉着颇不服气,当场便摘下背上的包袱,倒出一对铁蒺藜骨朵来。这对儿兵刃亦是由纯钢打造,总重足有六十多斤,掉落在地便叮当作响,震得人两耳生疼。这个盐贩子弯腰拾起一对骨朵儿,先在手中掂了掂,而后将锤头儿一碰,便走上前要和王大愣见个高低上下。王大愣并不推辞,只是将耙头儿触地,手中擎着耙杆儿,冲对方咧了咧嘴,算是应允了。 盐贩子却不知道王大愣不善言辞,还以为他是在讥笑自己,顿时气往上涌,扭腰松胯,左脚略一点地,右脚跨前,舞动骨朵儿挂定风声,来了个双分泰山,直奔王大愣的面门砸将过来。然王大愣却不躲不闪,仍是咧着嘴傻笑。围观的众人都一阵惊呼,以为就要看到脑浆崩裂之惨状了。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骨朵儿将要砸到之际,王大愣突然暴喝一声: “滚吧!” 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耙头儿往上一挑,恰与两个骨朵儿撞在一处,众人但听得“当”的一声脆响,均被震得两眼生花,眼见骨朵儿早已飞到了半空,随即又重重的砸落下来,激起了两大团烟尘。再看盐贩子,双手均被震裂,人也仿佛被震傻了,只是呆立在原地,两眼发直,良久才“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随即嘴角便渗出鲜血来。其他的盐贩子见状,急忙跪倒了一大片,口中齐喊“小爷饶命”,另有两人急忙上前架住了受伤的同伴,为他抹擦前胸,捶打后背,这才救了他不死。 经此一役,王大愣更是声名远播了,就连附近的胡子也不敢前来滋事。此消息就如同一阵风,刮到了商师傅的耳朵里,他方才知道王大愣乃是练武奇才,而自己的这身硬功正需要此人来继承。然而若要他主动去教,王大愣还能接纳他这个师傅吗?不去教吧,自己又如何对得起这身功夫呢?他左思右想,觉着自己就像个没烙熟的烧饼,往哪边儿翻都不得劲儿,可就在这么个功夫,王大愣已登门来看师傅了。 在他的心里边儿,自己能够傲里夺尊,露了这么大的脸,都得归功于师傅传授给他的“滚吧”神功。所以他一进门,便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又捧上果品、缎子作为谢礼。如此一来商老爷子倒尴尬万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亏得老伴儿出来解围,拉着王大愣一通的嘘寒问暖,才让老爷子透过这口气儿来。 从此以后,商老爷子便一心一意的点拨王大愣了,将压箱底儿的功夫都教给了他;王大愣也是真心对待自己的师傅,不论挑水、做饭,还是砍柴、锄地他全包了,一家人其乐融融,舒舒坦坦的过了好几年。后来商老爷子在一次比武中不幸挫伤了腰,便卧床不起,不到半年便去世了。王大愣痛哭了一场,埋葬了师傅,又将师娘接到屯中居住。如此一来,他为人孝义,功夫出众的名头便更响了,十里八乡的把头、屯长都来央求王大愣联保,以求一方平安。 可太平的日子毕竟是短暂的,没过多久危险就再度降临了。有一个从山东来的汉子,因受不了农人那般早起晚归的辛苦,便拉巴起一伙儿人,起局,建绺,报号盖辽河。别的绺子看他的绺子嫩,便想将他吞并了,可任谁也没想到,这盖辽河的手腕儿还真不是盖的,三下五去二竟将别的绺子都给并了。不到一年的光景,他的实力便壮大到一千多人马,俨然成为祸害一方的巨匪了。 官府虽然腐败,却也容不得像盖辽河这般的威胁,便发下文书,调动军马,前来围捕。双方连碰了几次,官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非但没将这股胡子剿灭,反倒像给火中又添了把干柴,使它燃烧得更大更旺了。盖辽河看透了官府腐败无能,便公然提兵攻打县城。县太爷情知不是对手,竟然瞒着上峰和他订了城下之盟。双方约定,只要盖辽河不滋扰百姓,官府便不会插手绺子的事务。然而官府的掩耳盗铃之举只是戴稳了自己的乌纱帽,反坑害了无依无靠的穷苦百姓。胡子不但给各处的村屯分派了粮食,还象官府一样派捐派税,甚至到了盖辽河的寿诞之日,附近的村屯还需凑钱,雇请鼓乐班子和蹦蹦戏,来给大柜上寿。个中唯有王老好儿的屯子,因老人倔强,从不肯给盖辽河纳贡。胡子当然不肯甘休,多次提兵前来攻打,却都被王大愣带人打退了,甚至连副柜都被打折了一条腿。盖辽河闻报大怒,当即发下三四百人马,围了屯子,扬言要杀个鸡犬不留。屯子里的人都吓坏了,他们自发的准备了粮食与布匹,准备向胡子低头纳贡。危急时刻,正然在外访友的王大愣闻到消息,立刻从别的屯子赶了回来。因是外出游玩,他并没带任何器械,于是就拔下道旁的一棵小树,力敌群寇。 两下本就是仇视已久,此刻见了面更是分外眼红。胡子们欺他人单势孤,便想着四面围拢,抓活的。然而王大愣却气在丹田,方寸不乱,将一棵小树舞得风雨不透,挡他者死,拦他者亡。胡子毕竟是乌合之众,平时依仗人多,狐假虎威欺压良善还倒罢了,而今碰上如此硬手儿,时间稍长就难以为继了。其中几个自持武功高强的匪徒冒死围攻王大愣,却被打折了胳膊,打断了腿,只能躺在地上哀嚎。屯中之人见王大愣得势,便也抄起趟叉、锄头,纷纷涌出来助战。余下的胡子见势不好,只得丢下刀、撇了枪,登时作鸟兽散了。此一仗过后,胡子也明显收敛了很多,周围的村屯也沾了王大愣的光,重新过上了太平日子。然那盖辽河岂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主儿,他虽暂时隐忍,却始终在寻找报复的机会,于是才有了之后的抢亲之举。 说到了此处,王老好儿又勾起了伤心事,便哀叹了一声,闭口无言了。王大胆儿从旁察言观色,见老者面带忧伤,急忙起身打了个哈哈,以天色已晚为由,请东家速速回房歇息,待明日他再领着众人前去拜望。王老好儿见有了台阶儿,便也寒暄了几句,回屋睡了。待他出屋后,大伙儿急忙洗脸,烫脚,准备歇息。麻三儿见王大愣仍是坐在炕沿之上,以为他是想凑凑热闹,便上前询问他铺盖在哪?自己好去帮忙搬取。然王大愣,虽见他问起,却只是憨憨一笑,依旧不发一语。所有的人中,还是王大胆儿最有见识,他打量了王大愣一番,又略一思忖,便猜透了他的心思,于是便用胳膊肘捅了捅麻三儿的腰眼儿,又向着窗台上的小铜香炉努了努嘴儿。 这铜香炉乃是供佛之用的,老东北虽然荒敝,却也不乏信佛之人。在那个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的时代,老百姓所能想出的慰藉之道便只有拜佛了。既然香炉常见,麻三儿便有些不明所以了,起初还以为王大胆儿所指的乃是个宝物,便走上前定定的看。直到有人发出了讥笑之声,方才使他明白过来,屋中的这位傻兄弟其实意有所指,乃是想与自己再亲近些呢。 讥笑当然不是针对麻三儿的,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于路之上众人全靠三爷的保护才转危为安,且三爷的手段他们也是见识过的,此时开言讥笑,岂不是想自讨苦吃吗。他们只敢讥笑王大愣,讥笑他成长于这片蛮荒之地,傻的犹如一根倔强的高粱杆子,相处的时间如此之短,谁又会与他拜把子呢? 王大愣虽然憨直却也看出棱缝儿来了,又见有人讥笑,便有些挂不住了。乡下人面子薄,觉着别人驳了自己,就没法儿再待下去了,可他也实在放不下麻三儿,打从进屋起,他便觉得麻三儿面善,不似其他人那般横眉立眼,看自己就像看个稀罕物,而麻三儿是真把自己当朋友看的。他想再说点儿什么,却忽然张不开嘴,一股倔强与委屈的感觉,几乎要使他流出泪来。 倒是麻三儿先坐不住了,他自小儿便看不得老实人受此欺辱,现下有了一身能耐,就更加不能容忍了。他先是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几个开口讥笑之人,吓得他们赶紧低了头去搓脚丫子了。而后麻三儿便抱歉似的冲王大愣笑了笑,心中想着能说点儿什么把这件事儿遮过去,因为他也觉得太唐突了,自己只是暂住在别人家,倘或相处超不过十天半月,这拜把子便谈不上了。然王大愣却会错了意,他以为连麻三儿都在嫌弃他,便想站起来躲到外面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趟子手犯了嘴欠的毛病,他见王大愣起身要走,便小声儿叽咕了一句, “早该走了,这傻大黑粗的。” 可就是这么个小声儿,却让王大愣听到了,他黑红的脸膛瞬间胀成了紫红色,连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了。 麻三儿是真的怒了,他“啪”地一声跳下炕,吓得旁边儿那位赶紧往后面儿躲,还以为三爷这是要给他来一脚呢。其实他的心里清楚,就冲着王大愣这份儿诚恳,甭说是拜把子,就算他想认个亲兄弟,自己也是不亏的。他几步走到了香炉前,拔下尚在燃烧的三柱香,回身拉起王大愣到了院中,在其他人瞠目结舌的目光里,二人已然冲北磕了头,拜了把子了。待明日,王老好知道了二人拜把子的事,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自忖这么个傻儿子竟能摊上这么个好兄弟,他王家还真是烧了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