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章 兄弟陌路(1/1)
他自能安排得一手好菜蔬,众人吃了都喝彩,就连骑头儿吃了也再不想碰厨子的泔水了,因而厨子倒乐得清闲,他反正是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现今有人打了下手儿,他干脆就整天泡在帐篷里,与别人赌骰子。 麻三儿则趁着掌勺的机会,经常将煮熟的鹿腿、山羊,偷偷藏起一部分,带给成瘸子与王大愣吃。 王大愣最近瘦了好多,他生性憨直,却不得不和探子们混在一起,已经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儿,若不是那二人好言相劝,他早就要拔刀相向了。 这一日,麻三儿又将偷偷藏起的熊肉,满满盛了一碗,准备带给王大愣吃,却忽闻一声大喝凭空传来,犹如半悬空中打了一道霹雳,不觉就停住了脚。 众人也是不明所以,都纷纷钻出帐篷观看,但见骑头儿正提着一个人,大踏步而来,直至火堆旁,大家方才看清,被拎着的正是骑头儿的副手儿,此时就犹如一幅骨头架子,被骑头儿一拎更像是一具随意飘摆的风筝,随时都可能被山风吹走。 骑头儿气呼呼的将他扔在地下,随即将手一招,便有一名贩子手中擎着一根竹筒,一盏油灯跑了过来。 人群中自有认得的,那竹筒便是一杆烟枪,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玉嘴儿铜锅,观之颇为讲究。 再看骑头儿立于此人跟前,以手指天是高声咒骂,用的尽是些关东乡间的粗俗土语,他是越骂越气,忽而飞起一脚,正踢在那人的胸口之上。 那人早就被烟酒掏空了身子,焉能经得起这一脚呢,便如同深秋的败叶,被踢得高高飞起,又狠狠的落下,登时就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骑头儿却不想就此罢手,他正欲借机立威,便抢步上前,抬脚向死尸狠狠跺去。 人丛中却有一条壮汉,他气冲斗牛,闷哼了一声,早已冲将出去,用自己宽厚的肩膀,硬将骑头儿顶了开去。 这一下,原本怒火中烧的骑头儿便像一头被点了尾巴的疯牛,直接就将满腔的邪火儿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双方是拳头紧握,剑拔弩张,大有一决高下之势,却始终没人敢上前劝解。 倒是厨子,因喝醉了酒,正自倒在草地上打盹儿,听到喧闹声,还以为是自己出风头的机会来了,竟抢步上前,欲行拉架。 早被骑头儿照定腰胯间只一脚,被踢成了一堆烂肉,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须臾间,骑头儿已和那壮汉交上了手,他弓身缩背,抢至近前,挺胸展髋,双拳齐出,一个双风贯耳,直向那大汉的太阳穴砸来。 那大汉早有防备,连忙垫步抽身,一个野马分鬃,双拳外摆,紧紧架住了骑头儿的双拳。 这二人较上了真力,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时之间是四拳相扣,难分难解,竟将众人通看得呆了。 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闻骑头儿一声呐喊,竟将大汉的双拳硬生生给压了回去,继而右拳回撤,左拳挥出,一个黑虎掏心,直奔大汉的胸口砸来。 那大汉被他的怪力所迫,脚下乱了方寸,一个没留神,胸口已然被重重砸了一下,不觉脚步踉跄,连着就倒退了十来步,仰身跌倒在地了。 骑头儿却并未继续赶尽杀绝,他见那大汉仰面摔倒,只是在鼻孔中哼了一声,眼中尽是鄙夷的神色,却撤脚收势,去看地上的那具尸首了。 地上的烟鬼早已气息全无了,张着干瘪的大嘴,喉咙里没有一点生息,就像个渴急的路人,期待着天上掉些雨点儿似的。 骑头儿的眼中则掠过了一丝伤感,随即便命令两个贩子,将死尸裹好,扔到左近的山涧之中,毁尸灭迹。 两名贩子连忙应了一声,取出藏在包裹里的土布,将死尸细细裹了,一个擎头,一个抬脚,向着山边走去了。 这一切都被麻三儿看了个满眼呐,不觉颇为愤慨。 他倒不是赞同那个烟鬼,而是在那个年月,抽大烟的人比比皆是,与其说是嗜好,倒不如说是由那个时代决定的。 普通百姓哪里知晓抽大烟的害处,受了愚弄,一步走错就输得满盘皆空,端的是可怜可悯。 眼下这个人曾为骑头儿出生入死,却仍被视为工具一般,一旦无用就弃之荒野,更是可悲可叹。 远处的成瘸子望见麻三儿的脸上阴晴不定,不免为他捏了一把汗,急忙一个劲儿的向他使眼色,生怕他出头挨打。麻三儿又岂是个“三板斧劈不开的柳木轴”,立时会意,只好衔恨隐忍,暗暗将愤怒记挂在心而已。 然而他仍对骑头儿方才表现出的一丝伤感有些莫名其妙,一个毫无道义可言,又凶暴无理之人,难道还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么? 可恰在此时,厨子又哼哼唧唧的走过来了,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念叨着说,自己的大胯让人给踢断了,要不给个十两八两的汤药费,他这条小命儿可就要交待了。 末了他发现麻三儿竟然停了手中的活计,立刻借题发挥,哑着嗓子喊道: “看什么看呐,你个不带眼的阿匝畜生,知道个屁,他们两个是拜过把子的。” 直到后来,麻三儿才从其他贩子的口中知道了个中的原委。 原来,想当年骑头儿还是个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他独有一手儿打劫的本领,那就是不用自己动手,被劫者就会乖乖儿的交上随身的财物。 其实他也不是会什么迷魂大法,而是因其长相唬人,颇有几分夜叉鬼的样貌,故而被江湖喝号,赛罗刹。 这罗刹其实指的就是古俄罗斯人,当年他们侵润东北,烧杀劫掠,干尽了坏事,抓到当地的妇女,奸淫以后,往往要剥皮吃肉,故而被当地人称为罗刹,也就是魔鬼的意思。 咱们的这个赛罗刹倒不吃人,却也是凶狠狡诈,名声在外了,皆因当时关外的胡子多如牛毛,故而官府对他这样的孤匪也就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听凭其胡为,可渐渐的就养成了气候儿了。 有一年,他在官道之上劫了一辆马车,车上有一老一少两名女眷,那个少的因面容姣好,赛若天仙,就使他动了歪念头,趁着四下无人,将之强行非理了。 事后他才得知,这名女眷乃是巡抚的小妾,可后悔也晚了,那巡抚被他戴了绿油油的帽子,岂肯善罢甘休,当即发下海捕公文,四处严拿,终于就使其落网了。 公堂之上他硬是熬着酷刑不肯招供,巡抚虽然衔恨,可也不敢当堂打死人命,只得将其打入了死囚大牢,暂行看押。 可是让官府料想不到的是,这个赛罗刹虽然是个孤匪,却也有一个好朋友,此人家学渊源甚为特殊,却是个耍耗子的。 老时年间的东北,耗子都被尊称为“灰大仙儿”,普通百姓别说戏耍,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可这路耍耗子的,却会一手儿绝活儿,乃是左道旁门,他们的家中,常年供奉着灰大仙儿的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那是从来都不敢缺的。 不仅如此,他们从不将耗子当成畜牲来养,而是称作师兄、师弟,食必同桌,寝必同榻,当真亲如兄弟,就算遇事儿也要相互商量。 他的这个朋友,闲常做生意时都是推着一副推车,顶上一张平板儿,镶嵌有小滑梯,小转椅,还有小轮子等各类玩物,下面则藏着灰大仙儿的牌位。 几只大大小小的耗子都是在平板之上,翻跟头,拿大顶,或学着人喝醉时走路,步履蹒跚,惟妙惟肖,常引得一众男女老少围观喝彩。 待挣够了银钱,他便带着几只耗子寻到附近的饭馆里,挑个包间儿,待酒菜上齐,便将店家赶出屋外,倒锁房门,放出那几只耗子,一同上桌儿而食。 他在听说赛罗刹被抓之后,便寻了个借口,前来探监。 本来官府已将赛罗刹定了死罪,不许外人探望,却见他就是个走江湖的,又得了好处,就让他二人见了面。 这个耍耗子的,明里与赛罗刹寒暄问候,暗里则用心观察牢房的布局。 他见牢房四周都是土墙,赛罗刹的脚铐也是木制的,便打定了主意,在三更时分,放出了几只耗子,打穿土墙,啮断木铐,将赛罗刹救出了虎口。 自此之后,赛罗刹便隐姓埋名,做起了马帮的生意。 他的这位朋友也不敢在街面儿上混了,只好放走了几只耗子,带上银钱,加入了马帮。 然而好景不长,这位耍耗子的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染上了大烟瘾,竟是一发而不可收,数年间,竟将多年积攒的银钱吸了个精光,又偷偷拿了赛罗刹的家底儿去过大烟瘾,待赛罗刹找到烟馆儿之时,银钱早被他抽得所剩无几了。 赛罗刹念在当初的情谊上,原谅了他,又将他带回了马帮,不料这位爷是烟瘾难断呐,很快又复吸了。 日子久了,赛罗刹也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几次规劝无果,竟渐渐成了仇敌。这回他又偷了马帮中的银钱,去买了烟膏,很快就被赛罗刹发现了,盛怒之下一通拳脚将之活儿活儿打死,抛入了山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