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一章 假道士(1/1)
真真假假江湖事儿 一片冰心在玉壶 咱们书接上回。 话说,当日里麻三儿取得了窦融首肯,便带着柴禾与十七八名乡勇,一并来到汤家相助。 这汤家乃是当地的大户,住得依山傍水,好大一座宅院,听闻窦家派了团勇前来,忙开了中门,迎接出来。 麻三儿细观这位汤老爷子,见其人六十开外的年纪,生得扩面重额,白净面皮,一双大耳朝怀,怎么看怎么像个佛爷。 书中代言,在当地这位汤老爷子就被叫作汤佛爷,一则是说他长得像,二来是说他心善,端的是修桥补路,扶危济困,在当地颇有声望。 汤老爷子见麻三儿一个劲儿地打量自己,心知这是个有心人了,忙拱起双手,开颜笑道: “小老儿何德何能,竟劳烦得麻三爷亲自领兵前来,当真是蓬荜生辉呀。 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且请各位去我房中待茶。 待会儿小老儿正要用饭,也请各位英雄略用些,以表我待客之意。” 麻三儿知道,这类读书人那都是一天两顿饭的,遂拱手笑道: “小可何德何能,敢劳烦汤老爷子亲自出迎。不过你我二人从未谋面,却不知老爷子是如何认出小人的?” 那汤佛爷听后笑道: “你麻三爷曾箭射恶灵,设公堂断案如神,冒矢石突破敌阵,凡此种种,小老儿是述说不尽的。 虽然未曾谋面,却是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是气宇轩昂,仪态不凡,只是这面上有些麻点儿,故而就斗胆说出来,还望三爷海涵。” 麻三儿见他年近七旬,却言语练达,情志机敏,不禁暗暗佩服,遂走上前与其拱手相见了,又将身后的柴禾等人一并作了介绍。 汤佛爷显得甚为高兴,一面叫书房备茶,一面就将近日来发生的怪事,一一陈述出来。 原来,就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汤佛爷正在书房中静读,却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女子的啜泣声。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细辩之下,却颇为真切。 他自认为必是管家欺负了府内的丫鬟,便将管家唤来,准备好好申斥一番。 可管家却说,自己并未欺辱府中的丫鬟,且丫鬟们都已睡下,窗前并无一人呐。 汤佛爷闻听此言,心下不由得一怔,他博闻强记,饱读诗书,晓得这天下除了人畜鸟兽之外,尚有鬼怪之属,莫不是自己命薄,碰上孤魂野鬼前来纠缠了。 他心念及此,倒也不甚慌张,自忖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倒是修桥补路的做了不少好事,料来这等孤魂野鬼定是没有人间供养,前来求助的。 他既命家人,将日间剩下的果脯,肉干儿,挑拣些好的,用盘子盛了,放于窗口,又命人移来香炉,摆放在窗外,焚起了三炷香,静观其变。 果然,到得第二日天明,果脯肉干儿都被吃得罄尽,且窗台上又放了三枚老钱儿。 家中的子嗣闻听,都道这是孤魂野鬼识得礼法,吃了人家的阳食,还知道用坟中的老钱答礼,生前多半儿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 可入夜之后呢,这哭哭啼啼之声又起了,接连几日搅得汤佛爷不胜其扰,便有心请道士来超度一番,叫这等过不得奈何桥的,也可快快解脱便了。 可他一介读书之人,却不认识什么和尚、道士,便叫家中下人,执了自家柬帖,到窦家来求助了。 麻三儿听了老爷子的叙述,正要问一问柴禾当如何处置,却忽听门外一阵大乱,是笙管笛箫之声四起,出门一看,却是一众道士,个个手打法器,当先一个老道士,生得肥头大耳,面色红润,头戴道冠,身披道袍,发髻飘散,还真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汤佛爷见了,正自不解其意,却听那老道士说道: “无量天尊,贫道是自钟南山学道而来,在此间亦有数十个年头了。 近闻此处妖人作祟,故而前来施法力降妖,还望老先生大开中门,也好叫贫道入内做法呀。” 麻三儿见他来的蹊跷,细打听之下方知,这个老道士乃是窦融请来的。 汤佛爷闻言不敢怠慢呐,急叫下人开了中门,净水泼路,黄土垫道,请老道长入内做法。 麻三儿则跟在后边儿,不觉有些好奇,便悄悄的问柴禾,可曾听说过这位道长啊?柴禾挠着头想了半天说: “我家师尊倒也识得些世外高人,可从未听他老人家提到过此人哪,不过也不必着急,等待会儿做起法来,一看便知端的。” 麻三儿听他说的有理,便不再迟疑,当下就随着道长一同在院中看了个遍。 直至众人看过了各处宅院,又检查了罗盘方位之后,这位道长才说道: “哎呀呀呀呀,此处正主不详啊。 看那山乃极阴之地,看那水却也是不详之水,且房中通风不利,日间必会积攒阴晦之气,定然就招致了孤魂冤鬼呀。 不过好在贫道我来了,这些都不足为虑呀,且先于我摆上一桌酒席,待贫道吃饱喝足之后才好做法呀。” 汤佛爷一听自是不敢怠慢呐,忙叫下人开灶,整治菜肴。 但听得一阵儿锅勺乱响,这四冷荤,四热菜,八道汤,连同各样的饽饽、点心,如同流水介般传递上来,就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再看一众道长,一不摘九梁道冠,二不脱随身大氅,直接“甩起手中的家什,颠起满口的槽牙”,一通的风卷残云呐,竟将满桌的菜肴吃个罄尽,末了还用碎饽饽块儿,将盘中的菜汤尽数蘸了,直吃个沟满壕平,看得旁人直吐舌头。 汤佛爷一直陪在席上,眼见众人吃饱喝足了,才拱手说道: “各位道长,想是已经吃喝的饱了,可否移步,去在下的书房,一探究竟啊?” 那为首的老道长,用手抹了抹嘴巴头儿,就说了: “贫道也正有此意呀。既然老先生说了,那便请前头带路,我等也好顺道看看地势啊。” 言罢,一行人便迤逦来到了书房查看。 麻三儿则始终跟在众人的后边儿,但见书房之中陈设典雅,绝不失大家的风范,不仅有细纱屏风,还有檀木的多宝格子,上头陈列着紫砂壶,方玉砚,般般精巧,件件光鲜,真叫人料想不到,此地竟然有这等雅致的所在。 老道长先是在房中转了一圈儿,又到窗前望了望,这才一摆拂尘说道: “依贫道来看,此地尚有一事不明,想书架之上怎会除了四书五经,尚有【关书】一部呢?” 汤佛爷闻言,真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倒是看了不少书,可就是没看过【关书】啊,正自纳罕,却见那道长已经拿了一本书在手,洋洋道: “此书怎的在此,这妖孽邪祟之物便是被它招惹来的。你等俗人,却是不通礼法,竟然敢擅读此书,却也不怕招祸吗?” 汤佛爷闻言大惊,定睛看了半天,却险些笑出声儿来,这哪儿是什么【关书】啊,明明就是一本儿【素书】,因书名为小篆体,想是这位道长不认得,竟随口说出了【关书】二字。 他想笑不敢笑,想哭又不敢哭,真个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脸上一阵儿的阴晴不定,真比吃了苦瓜还难看。 好在还是这位道长替他解了围,只见他随手将书本儿放下,口中念念有词,抬手招来了一名小道士,取过符咒,拔出了宝剑,将之挑在剑尖之上,以火点燃了,慢慢的摇将起来。 这面符咒乃是由朱砂画成的,须臾间便在火光中燃透了,火球也被摇得犹如冰盘大小,可也不知是怎么的,它却始终燃烧不灭,光焰依旧刺人的双眸。 老道长也觉着奇怪呀,火烧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熄灭呢? 他自己还准备了漱口酒,翻天印,如此一来却都派不上用场了。 正疑惑间,忽见这团火焰“烀”的一声,可就燃的大了,一团火球闪烁着炙热的光芒,竟直奔道长的头发烧来。 可咱们这位道长还兀自纳闷儿不已呢,须臾间就被燎到了发髻,想躲可就来不及了。 只听他大叫一声,“哎呦我的妈呦”,便撇了宝剑,拔腿欲逃,可发髻已经全着了,只得一把扯掉了道冠,竟连一头假发也跟着扯掉了,露出了一颗满是戒疤的秃头。 众人一见,当真是惊讶非常啊,也不知眼前这位是道士和尚还是和尚道士了,一时间各个是目瞪口呆,就没有一个人肯上去帮一把的。 那伪装成道士的秃头,却也有些个真实的手段,此时也顾不得自家颜面,顷刻间甩掉了道袍,使用金蝉脱壳之计,一溜烟儿的逃出升天去了。 汤佛爷被这个老道气得是七窍生烟呐,待他回过味儿来,却已是捉人不着,就连同来的道童,也一并逃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那团烈火却兀自燃烧不熄,堪堪就要引着了窗棂纸,端的是“十万火急如军令,水火无眼哪容情”啊。 内里自有那眼明手快的,连忙抄起了研墨的清水,照定火焰就泼过去了,可火苗甫一接触清水,却燃得更加旺了,几乎就燎着了那人的眉毛。 众人正是“和尚头上无毛,没抓挠处”,眼见火焰将成蔓延之势,只得抱头鼠窜,各自逃命。 麻三儿亦想着趁乱逃走,休言什么英雄的举止啦,先保住这条小命儿,那才是真格的。 可他刚刚逃出屋门儿不久,便听得炸雷也似的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是爆豆般的枪击声震耳欲聋。 众人尽皆大惊失色呀,都以为这是罗刹教前来攻城了,不免愈加慌乱,纷纷然奔走不迭。 只有麻三儿毕竟是久经战阵呐,细辨之下,立即听出这是在向天放枪呢,急忙抬头四顾,却见柴禾正领着一队乡勇,向天鸣枪示警呢。 麻三儿不由得气炸了连肝肺,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一把夺过火铳,怒喝道: “正值战乱之时,你等却有心鸣枪取乐,须知那火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不料柴禾却笑嘻嘻的说道: “三哥,您且看看,那堂中的火烧也不烧了?” 麻三儿急忙扭头儿细观,但见堂中之火早已熄灭,仅剩了一张黄表纸,孤零零的落在地上,那和尚的假发,也不曾烧着,兀自散落于地。 众人尽皆骇然呐,急忙相互间劝阻住了,都渐渐的围拢来,想要看个究竟。 柴禾见人围得差不多了,便笑嘻嘻的立于当场道: “诸位,前日里搅闹一场的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乃是一只野狐。 经年间它修出了道行,善能模仿人声儿,故而可以四处骗取吃喝。 方才的火光那也是它的障眼法儿,已被我一通乱枪惊走了,想必不敢再来作祟。至于那位‘道长’,却是不知去向了? 也罢,待我就将他的物件儿还给窦家,也算我的一份儿功果吧。” 麻三儿虽觉他做的不妥,却也被这假道人害的苦了,便没有出言阻拦,任由着柴禾挑起了假发,直奔窦家去了。 一时之间,此事早传遍了各处村坊,引得无数百姓前来围观呐,更有那不知高低的闲汉,一窝蜂的跟在后头,想要去看场热闹。 一行人轰然吵闹,早惊动了窦家四虎跟窦老爷子,待他们打听得事情的原委,都觉羞愧不已,窦融老汉更是无地自容,只好叫儿子们代为处置了。 窦家四虎本不愿出迎,可门口业已吵成了蛤蟆湾了,不出去交待一下如何混得过去呢? 只得先开了边门儿,吩咐家人将这些个闲汉都打发了,而后才敢露面儿。 此事过后,窦家人自觉被薄了面皮,就接连几日也不敢出门儿。而麻三儿呢?亦觉着那日里做得有些过分,亦不敢登门造访了。 两下里数日不曾相见,直到都觉着当以公事为先,这才硬着头皮见了,可言谈间自是只字都不敢提起,而后便渐渐的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