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言蜚语(1/1)

寻了好些日子,赈银仍是毫无踪迹。 世上之事往往容易夜长梦多,而世上难事常蜂拥而至。赈银失窃之事不胫而走,竟是连吴州全城百姓都知晓了。原先青石镇下仅有少数村民不愿迁离,如今知晓朝廷的赈银被盗,难免为自身利益考虑,皆不愿迁居他处。 原先贴补银钱的承诺成了空口白话,谁又会乖顺服从呢? 被征召来修通河道、筑堤坝的百姓及劳役们日日喝稀粥充饥,因而纷纷罢工。而太子微服私访的消息亦不知何时传到了吴州百姓的耳中。 此消息本应严密而不可外传,可偏偏闹得人尽皆知,短短几日传遍了吴州的大街小巷。再加上五十万两赈银不翼而飞,灾情未得缓解,百姓困苦、饥寒交迫,却仍被征召为劳力,一时间民怨沸腾。 而这一日,四处百姓纷纷涌入吴州城,聚集在了府衙门外。 府衙外喧闹不已,一是为反对迁居,二是为罢工,三便是为食不果腹而来。因青石镇下部分百姓不满迁离故地,与官差起了冲突,打了官差并使其受伤,故而带头的几位便被抓捕入狱,而领头罢工者亦是如此。众人叫嚣着要官府放人,甚至向府衙大门及围墙等扔起了石头、瓦片之类,噼里啪啦,响声此起彼伏。 如此场面,赵光睿虽身处府衙,可光听这动静亦足以令他心惊,他来回踱步,虽看着从容,却能从步伐中觉察出一丝浮躁:“短短几日,事情竟发展到这般地步,当真是令我长了诸多见识。” 府衙大门紧闭,官员们或外出办差,或躲着在他处,仅有官差守卫在门后奋力抵挡,以免百姓撞开大门,致使更堪忧之事。 “让太子殿下出来,让他出来见我们!” “没错!让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吴州到处都传言是他私吞了赈银,现下躲在府衙里头当缩头乌龟,莫不是心虚了不成?!” “什么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不过是诓骗我们这些无知百姓罢了!” “……” 这些不满之声此起彼伏,在嘈杂中落在了赵光睿的耳中,明明细微,却如此振聋发聩。他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掌有些发白,他牙关紧咬,死死撑住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眼中有薄怒、有不解,亦有悲哀。 他分明什么都不曾做,可这莫须有的罪名却真真切切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他们,在说什么?”明明已经一清二楚,可却仍不愿相信。 “太子殿下……”陆文良欲言又止,“他们……他们真是不知所谓!太子您向来心系天下,忧国忧民,更何况您身份尊贵,便是想要奇珍异宝也是唾手可得,又怎会贪心这区区五十万两白银呢?这些人造谣生事、以讹传讹,太不可理喻了!” 陆文良忿忿不平,只觉外头这些流言蜚语十分可笑,不免为赵光睿喊冤叫屈。 无缘无故这百姓怎会知晓他的身份,若无有人故意从中散播谣言,他们又怎会说这赈银是太子私吞的?赵光睿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事,从未与人结仇结怨,想来是他无意中挡了他人的路,那人想使他身败名裂,从中获利罢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苦笑一声:“罢了,罢了,流言乃是利剑,真相向来无人追究,世人做事只为结果。百姓的怨气需要发泄,我便当这罪人亦是无妨,只盼水患治理成功,百姓安居乐业。” “太子殿下,您、您不求真相大白,还您一个清白吗?” “那你说,该如何还我清白?” “这、这……”陆文良的神情逐渐变得失落无奈。 赵光睿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你瞧,你都明白。我初出茅庐,饶是身为太子,亦是毫无根基的,我曾经向来不过多接触朝臣,自诩清高,仅有满腔抱负,自以为仁德比手段重要。如今想来,是我太过理想,可我始终以为,君子理当仁慈。” “太子殿下仁慈,将来定是名贤德君主,如今在此犹如困兽,受此污蔑,可百姓却对此一无所知,真是令臣不甘,臣是真心疼您。”陆文良的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是过于愤怒,还是疼心。 而赵光睿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望向府衙大门,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去。 陆文良怒气未消,却见他往大门而去,一时惊吓,以为他是应了民众的呼声要出去,忙冲上前去想要抓住他的衣摆。然而他并未站稳,滑到在地,好在他动作迅猛,连忙抱住了他的大腿,紧抓不放。 “万万不可啊太子!这些民众下手不知轻重,石瓦无眼,定是要伤了您的!汪统领,您还愣着做什么?快拦住太子殿下呀!”陆文良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冲汪宏使眼色。 这突如其来的阻拦令赵光睿有些哭笑不得,他使了使劲,腿却无法动弹。 “文良,我不出去,你先放开我。”他无奈摇了摇头。 “此话当真?”陆文良狐疑道。 “千真万确。” “好吧,那臣便信您一回。” 陆文良放开了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膝盖一阵疼痛,脸便龇牙咧嘴地皱成了一团,好不滑稽。 只见赵光睿挺直着背,离大门越来越近,高挺的背影却有些单薄和萧瑟。 抵着门的五六个官差及守卫见他靠近,皆微微一愣,正想唤他,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出声。赵光睿静静地瞧着砰砰作响的门,透过细小的门缝瞥见乌泱泱的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门不停晃动,似是摇摇欲坠,而尘土飘落在他身上,无处不在。 赵光睿抬手抚上门,只觉掌心震动,令他不免展开了眉头。 他回首,冲追随他而来的陆文良及汪宏温和地笑着:“你们瞧,这便是舟的倾山覆海之力。” 陆文良与汪宏皱了皱眉,面面相觑。 “百姓为舟可载国,治国者为水,水顺舟则国昌,水逆舟,则舟易翻覆,而国则亡。百姓之力如此强大,我应欣慰才是,何必为莫须有之事而苦恼?君心坦荡,需为百姓着想。若百姓得以衣食无忧之结果,我又何必在意这些手段? 世人单纯,只无奈竟有人以百姓为剑,却不是真心爱民如子。罢了罢了,不论谁为君,你们身为臣子,都要为民着想,做一名好官。” 他似是在开解二人,又像是在开解自己,他嘱咐着他们,一切纠结烟消云散。 然这些话,却令陆文良越发心中难过。 这般良善的太子,他心系之民却被流言所惑,多么悲哀啊。他心想着,只觉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