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视角—徐光侨（2）（1/2）

水井很深很宽，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底下两侧都有一段十几米长的空间，没有填上这口井是打算留给学校浇树、洗地板，现在刚好给大家半点喘息生机。</p>

妻子照顾着不断咳嗽的父母，她硬朗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p>

儿子见我满面愁容，走了过来。</p>

他捂着鼻子咳了两声，眼睛早已被熏红，拉着我的手：“爸爸。”</p>

我将他抱起，想要擦去他脸上的脏污，却忘了我的手更脏，只擦出一道黑色长痕。</p>

我尽量平稳语气，柔声问：“怕不怕?”</p>

他摇摇头：“我是未来的族长，我长大以后是要守护侨岭的，我不怕！”</p>

我摸摸他的脑袋，是啊，我的儿子徐正侨，他会长大，会成为下一任侨岭族长，会守护好这个祖辈世世代代开拓出来的侨岭。</p>

一阵火舌从井口撩过，我把他护在怀里，热浪几乎要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灼伤我的背部。</p>

“杨叔！”有人喊了一声，我放下儿子看去，杨叔脑袋磕在井底一处岩石上。</p>

“他说，他说…他不跟年轻人抢氧气。”那人是我爷爷的兄弟的孙子，此时一个大男人再也忍不住又哭了出来。</p>

悲伤的气息再度涌起，有人望向我，有人看向我父亲，有人看向族里年迈的长辈，他们都在无助地想要寻求帮助。</p>

我的六伯公缓缓开口：“保护年轻的。”</p>

他提出了一个我简直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建议：学习“蚂蚁抱团逃离火海”。</p>

——把年幼的护在离井口较远处，其他人用身体挡住井口上冒下来的浓烟。</p>

五叔公叹了口气，苍老的躯壳摇摇欲坠，声音苍老虚弱得像呢喃：“若是能逃出去一两个，我就知足了。把我堵在最底下，不要不舍得……”</p>

说完，他用尽所剩的全部力气，将脑袋重重磕在尖石上。</p>

有人痛苦地“啊！”了一声。</p>

这一声像是一把利刃，将我的心剜了又剜搅了又搅，即使用力捂住胸口，还是痛到想要嘶吼。</p>

刘富贵，我好恨！</p>

我们把小孩赶到水井一侧，回头时，几位长辈已相继离去。</p>

我下不了手，我绷紧的那根弦已经快断了，自胃里痉挛带来的呕吐感和恶心感跟着痛苦一起侵袭着我。</p>

我想要做牺牲我一个拯救全族人的美梦。</p>

或许，以我献祭来一场雨也好。</p>

虚晃晕眩间，一记手刀打在我的后脑勺，回头看去的最后余光里，是三叔、大伯、父亲、媳妇……</p>

他们说：“给光侨吧。”</p>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们在村口发今年的分红。</p>

风调雨顺，庄稼长得好，鱼儿和虾长得快，游乐园客人一波又一波，票子垒了一沓又一沓。</p>

他们一个个笑着排队，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我……我背对着他们接受采访，但我能感觉到。</p>

就在我转身想要给他们发分红的时候，他们就那样笑着，依旧用信任、期盼、有爱、欣慰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从脚到头，像被烧完冷却的灰白木炭粉一样飘散在风里。</p>

我扑过去，却什么都没抓住，两手空空。</p>

那种缺失感让我极大痛苦，即使在梦里，我也意识到了什么。</p>

我哭着醒来，眼前的一幕让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嚎了出来。</p>

侨岭没了……就在我眼前。</p>

我的妻子、父母、儿子、叔叔伯伯、婶婶嫂嫂、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人，他们都葬送在这场大火里。</p>

我可能也死了，但是还活着，不难猜到，他们应该是把那颗用大量物资换的“百（内）伤丸”给自己了。</p>

如他们所愿，自己竟然真的活了下来。</p>

事与愿违，只有自己活了下来。</p>

浓烟终究还是没放过这个井底，而我被放在侧道的最深处——我需要将他们一个一个挪开，才能出去。</p>

第一个是我的儿子，他小小一个，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p>

他乖巧又懂事，他说他长大了也要成为博士，也要回来建设发展侨岭，还要接我衣钵成为新的族长。</p>

接下来是村里喊我叔叔伯伯的小孩，我的堂兄弟姐妹们，我的父母叔伯婶婶……每一个曾亲切喊过我的人。</p>

然后是我的妻子，她抱着那个族里超爱说我坏话的闺蜜，互相埋在对方肩颈里。</p>

我想将她们两个分开，但是分不开。</p>

我只能就这样亲了亲她的手和额头，就那样抚着她的脸颊她的发，根本喘不过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