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最后的轻语（二合一大章）234（1/2）

本该空虚少人、一触即溃的狭道竟然站满人，一如清兵前两轮进攻的森严防线。</p>

一心回家的清兵都不敢相信双眼所见。</p>

背嵬军经过两轮血战，又派出突击队直扑清兵大营，惨痛死伤何止六千。</p>

况且这些天海边并无运兵船抵达，背嵬军怎么可能还有额外兵员继续战斗？</p>

这一定是背嵬军随从的辅兵、前奴隶，披上甲胄拿起钢刀装装样子，真打起来只会跪地投降，或是溃退海边坐船逃走。</p>

于是数万鞑子再度上演前两轮血拼。</p>

大清勇士只要打溃这些稀松平常的辅兵，就能顺利回家。</p>

可是他们打着打着发现敌人的战力依旧，甚至略微增强。</p>

背嵬军就像杀不完的虫群通过一次次实战，贪婪地汲取战斗经验，分析敌人的作战习惯，从而获得渐进成长。</p>

数万清兵意识到这并非背嵬军辅兵，而是货真价实的精锐甲士之后，便丢下数千伤亡迅速溃退了。</p>

数个时辰的激烈战斗漫长如年，王公贵族们的脸色历经阴晴圆缺，颇像参加试镜的小演员竭力展现自己的演技。</p>

他们起初是胜利在望的笑，随后变成久攻不克的疑惑，接着由凝重变为失落、惶恐，最后定格在惊愕的恐惧。</p>

背嵬军是一座山，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p>

八旗兵一次次撞在防线溃败，又一次次重整起来，然后再被敌兵击溃。</p>

数百个出征的牛录有一半伤亡数超出一成，少数牛录伤亡超过三成，还有一些牛录几乎打光，仅剩下数十名旗丁维持着编制。</p>

无数牛录章京、甲喇章京、固山额真战死，黄台吉亲率十三万大军征伐辽南，眼下只剩九万大军。</p>

打过黑旗营的多尔衮、豪格垂头丧气，庆幸背嵬军仅有万余兵马，只有凭借狭窄地形坚守的余裕。</p>

若是背嵬军有数万精兵，那就不是敌守清攻，而是攻守易形，轮到背嵬军猛攻大清了。</p>

济尔哈朗面色阴沉，再没有碾压明军那般游刃有余的自信。</p>

他举起胳膊遥指前方，左看看多尔衮，右看看孔有德，欲言又止的嗓音迟迟吐不出来，就像是哑人急切想表达心中所想，却发不出半句完整的声音，喉咙里卡着痰半天才咳嗽出来。</p>

“熊孩子”多铎也近乎疯癫状态，握着染血的钢刀冲着远处的丘陵虚砍空气，嘴里还不停大喊，“杀汉狗！杀汉狗！杀！杀！杀！”</p>

他一直砍到精疲力竭，最后把刀朝着远处狠狠扔出去，口中还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然后放纵一切般仰头倒下。</p>

护卫们围拢过去，多铎犹自嘶吼，双拳胡乱抡起砸击地面，仿佛家长不买玩具就撒泼的熊孩子，“为什么杀不过去，为什么！”</p>

黄台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的脖子保持观察姿势数个时辰，贴近右眼的千里镜几乎就没放下来过。</p>

当他看见第三轮进攻的战兵渐退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p>

大清皇帝没有说话，不敢相信千里镜看到的骇人画面。</p>

他不断要求其他王公递来各自的千里镜，透过一面面远镜望过去。</p>

大清勇士的确溃退回来，那一座座丘陵与窄道构成的防线依旧纹丝不动。</p>

黄台吉恍若遭遇了“鬼打墙”，任凭他如何横冲直撞，绕路或是直走，都会回到一模一样的原点。</p>

无论清兵如何攻杀，背嵬军总能维持着最初的防守模样，好似从从未战死过一兵一卒。</p>

如果背嵬军一开始就有一二万兵马，为什么要战一部，藏一部，故意让敌人以为只有数千兵丁？</p>

而且刚才那一波决死突击，如果把预备的数千兵马集结起来凑齐七八千精锐，说不定真能突击到他这大清皇帝跟前。</p>

可是为什么。</p>

背嵬军能看着三千友部突击敌阵，眼睁睁看着友部去送死，却不派出额外的一兵一卒？</p>

队友的命不是命？</p>

为什么背嵬军战死数千人，伤亡总数已然超过五成还不溃退，依旧坚守着阵地等清兵撞上去？</p>

愤怒，仇恨，忠义，亦或是邪教术法强制使然？</p>

黄台吉紧握着千里镜，镜框近乎要嵌入眉骨，想透一切可能性也想不出来。</p>

背嵬军的战术并不高明，进攻节奏不是太快就是太慢，兵力部署不是留的太多，就是太少。</p>

三千人决死突击也显得非常鲁莽，如此宝贵的兵力应当藏匿起来，等到清兵下一轮进攻再突然杀出。</p>

黄台吉年轻时跟着父汗征战无数，各种战阵熟能生巧，打得明军哭爹喊娘，很少品尝败绩。</p>

黄台吉自认背嵬军主帅的防守节奏比不上他三成。</p>

可就是这么中规中矩的将帅，手握一众士气永远满溢、绝不溃败的精兵，什么战术也不讲，就往那里摆一个防守的阵型，然后等着清兵撞上来打。</p>

双方就这么打啊，打。清兵已经竭尽全力，可是怎么也闯不出这座“五指山”。</p>

成千上万大清的好儿郎、真勇士就这么莫名其妙战死了。</p>

他恨呐，恨背嵬军选择“愚忠”的道路，宁愿跟大清拼个两败俱伤，白白便宜南朝小皇帝！</p>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钝之人，放着好端端的天下不要，非要给外人做贡献！</p>

自己提出的建言换做任何人都会答应，为什么背嵬军要拒绝！</p>

随着第三轮进攻失败的溃兵陆续回营，丘陵之间忽然冲出上百骑兵士——</p>

背嵬军精兵骑着缴获的马匹，无视掉一路上溃逃的旗丁，一路奔驰到清营外数百步的位置。</p>

待周围的旗丁退到百步之外，这百人翻身下马，数人取下传统乐器，数十人拿出一块手捧的小木板。</p>

他们攀上附近的土丘高坡，几乎与黄台吉的本阵等高。</p>

乐师们坡顶站定，那些手持木板的小哥则围着乐师站成方队。</p>

眼见背嵬军敢跑到近前，还舍弃高机动性的马匹，多铎当即便要带队冲杀歼灭这支敌兵。</p>

他打不穿背嵬军的防线，杀几个冒进的小卒子还不简单？</p>

还是黄台吉下令止战，想看看背嵬军要做什么，才挡住一众想要“捏软柿子”的愤怒旗丁。</p>

这支背嵬军小队什么敌意都没有，只是想为大清皇帝献上几则战后节目，舒缓一下双方激荡的心情。</p>

背嵬军开口了。</p>

数十人手捧木板，富有感情地朗读古代诗歌，一边朗读着一边跟着内心左右摇摆。</p>

那饱含热情的脸色恍若一个个面颊泛红的慈祥老爷爷。</p>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p>

高坡上齐声朗诵音传播很广，几乎小半个营寨能听见诗词。</p>

黄台吉听见第一句的瞬间，就明白敌兵念诵的是乐府诗集《敕勒歌》。</p>

表面上这首诗歌说的是自由自在的草原生活，实际隐藏着一则悲壮的故事——</p>

东魏权臣高欢率领精兵十万进攻玉璧，折损兵马数万，最终不得不领兵返回。</p>

高王为振军兵士气，命令部将斛律金唱敕勒歌，遂使兵士怀旧，军心大振。高王本人却因攻打玉璧失利忧愤成疾，郁郁而终……</p>

背嵬军开唱了。</p>

那一首自己加词、谱曲的“新敕勒歌”响起，各种乐器相继奏响。</p>

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篝火映着脸，醉了套马杆……在天的尽头，与月亮把盏……</p>

尽管满蒙八旗大多听不懂流利的汉语，但音乐荡漾优美的曲子却能令他们产生共鸣。</p>

一声声曲调中透着草原的宽阔，策马奔腾的自由豪迈，月亮同眠的安逸祥和……</p>

不知为何，蒙古八旗与外藩蒙古部落听见这首优美的曲子，回家的心思愈发强烈。</p>

马蹄践踏过的碎草腥气，陪伴多年的蒙古包，烤熟的羊肉与喝惯的马奶……</p>

草原啊，草原。</p>

离乡多日的浪子想起家的味道。</p>

歌曲停顿的时刻，那些随着音乐摇摆的背嵬军兵士再度高声朗诵诗歌——</p>

“回家吧！风吹草低见牛羊……”</p>

“回草原吧！你们的亲朋等你们喝酒跳舞……”</p>

“回去吧！放下你们的刀剑，回去看看你们妻儿的笑脸……”</p>

他们生怕其他部落听不懂汉语，特意安排一些玩家用蒙古语高声复述一遍。</p>

倘若数十年后，你们躺在病榻上，周围站满你的亲朋儿女，你会庆幸今日做出的回家选择。</p>

回家吧。</p>

不要再为满清卖命了。</p>

襄助满清狗鞑子者只有死路一条。</p>

黄台吉愣住了。</p>

他没有被数次伤亡给击垮，也没有被敌兵铸京观的羞辱惹怒，最终却被一首诗词，一首歌曲击穿了内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