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二章 “根本不是你的错”（1/2）

……</p>

第一部族，最大的石质建筑里，封长走上了最高层的走廊。</p>

他向外看去，望见几乎无边际的天空下，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透彻的阳光。</p>

浓厚刺鼻味道的毒雨，洒落而下，腐蚀着坑坑洼洼的地面。</p>

天灾期，瓢泼毒雨从天而降，火辣辣的液体落在人们身上，腐蚀他们的皮肤与身体。唯有临时建立的屏障或是石质建筑，能够抗住这场越下越大的毒雨。</p>

他继续行走，推开门，简朴的房间里，床上躺着一名全身布满黑线的老者。</p>

听见开门的动静，老者微微侧头，露出一张被痛苦折磨的老脸，那双眼已经越来越浑浊。</p>

“封……长。”老者开口，声音沙哑。</p>

封长的神情依旧淡然，他坐在了床边。</p>

“已经不行了吗大长老。”他说。</p>

大长老苦涩一笑，扯扯嘴角：</p>

“我……昨晚又做梦了，我梦见……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他们都在仇恨地看着我。。你的爷爷……他怒斥我，说我没有好好地维护第一部族的威严……”</p>

封长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p>

“少族长，我一直很后悔……”大长老伸出了手，他的手已经完全发黑，表皮开始腐烂，如同烂掉的黑香蕉皮。</p>

“……我后悔，我当初不该这么迷信神谕。如今，你确实证明了，继任仪式不需要血祭，也不用把人推入岩浆。</p>

确实是我的信仰……让我这一辈子变得愚昧无知至此，我成了一个倚老卖老的废物。明明一生都献给了佰神大人，却连与邪神为伍的茜茜都阻拦不住……”</p>

他咳嗽着，鼓起的肚子宛如肿胀，皮下似乎有扭曲的线状物质在流动。</p>

这是诅咒快要压不住的前兆。</p>

在之前苏明安和茜伯尔离开石堡时，大长老拼命阻拦，却毫无成效，一时心病上头，身体里的诅咒急剧扩张，已经蔓延了整个躯体。</p>

诅咒是穹地人身体里的定时炸弹，到了要爆炸的时间，没人能够阻止它。</p>

目送他人定时的死亡，已经是穹地人麻木的日常。</p>

“你再撑一会，不要把身体交给诅咒支配。”封长说：“虽然压制诅咒的道具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但顽强的意志也可以勉强压制它，至少，我要你看到我获得百人战争最终胜利的那一刻。”</p>

大长老摇了摇头:</p>

“我……撑不住了。诅咒带来的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崩坏，还有精神上的折磨，我越是抵抗它，它就越会侵蚀我的思想……”</p>

“……”</p>

大长老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瞳孔渐渐散开。</p>

他的嘴巴微微动着，极为细小的声音从唇间飘出来：</p>

“我仍然记得……这片穹地，佰神大人降临前的样子。</p>

洛克大人……你那无所不能的爷爷，他在结束生命时，也同我一样。在临死前，处理好一切，然后躺在床上，任由诅咒侵蚀，安详地等待死亡……这就是我们穹地人的宿命。</p>

宿命是不容抵抗的，诅咒是我们血脉的一部分，它连心连骨，只有死了才可以逃脱这种血脉里的枷锁……</p>

除非，你真的能抹除邪神，是祂带来的一切诅咒和灾祸。”</p>

“杀……”大长老的瞳孔不断颤动着，如同一抹荡在眼底的石灰：“……杀了茜茜，杀了邪神信徒……”</p>

直到临死前，他的愿望依然是杀死茜伯尔。</p>

这个愿望生根在他的内心深处，哪怕是死也无法抹除。</p>

封长看着他，没有说话。</p>

大长老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污血和黑泥顺着他的下巴流下。</p>

“你今日……便要继承少族长之位，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大长老说着，说着，挥起了手：“……你走吧，走吧，离我远些。穹地的未来……交给你了。”</p>

封长微微侧身，似要离去。</p>

但在离开前，他又望了垂死的大长老一眼。</p>

“我昨天去了地下通道。”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看见了一间实验室的遗址，翻到了他人写的几本家书。”</p>

大长老睁着眼，望着他，眼神微微波动。</p>

“‘造神计划’。”封长说：“佰神大人……是被外来人捏造出的产物吗？”</p>

“——你是亲眼见过五年前佰神大人降临，看见祂化作天穹而死的人。”大长老死死盯着他：“你是穹地的少族长，唯有你……是最不能怀疑佰神真实性的人。”</p>

“……”封长的手指紧了紧。</p>

他闭上双眼，调整呼吸，片刻后，站起了身。</p>

“我走了。”</p>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房门外走去，背后不详和诅咒的气息越来越重。</p>

他知道，这一出门，他从此不会再见到背后的那个老人。</p>

大长老封四·泽万，穹地的最强者，在第一部族青黄不接时，维持了部族的统治地位数十年，兢兢业业一辈子，都为了部族的传承和佰神的祭祀之事而活。</p>

但同时，这个人又在五年前强迫茜伯尔跳入岩浆祭神，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毁了他家庭的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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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这个老人，但又无法制裁对方，甚至，对于对方的庇护之情，他还要感激对方。</p>

如今，死在诅咒下，就是这个老人愚信一生的结局。</p>

……这是信仰佰神的穹地人，最标准的结局。</p>

封长的手中出现了一顶的祭祀冠，在部族重大事宜发生时，他需要戴上这一顶祭祀冠。</p>

如同血荆棘的祭祀冠落在他的头上后，他听到后面传来沙哑，干枯，几乎不可闻的声音。</p>

“……封祺祺。”</p>

老人的声音漂浮在后头，语声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和复杂：</p>

“我这一辈子，无功无过，平淡一生，除了实力不错之外，堪称毫无建树。我……依然无法打破那道黑墙，也无法逃脱身为穹地人的宿命。”</p>

“但我并不后悔，也不为此感到悲伤。”</p>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p>

“对于我这过于执着的信仰……对于我间接害死西克和雏珊的行为……”</p>

“你……还恨我吗？”</p>

封长闭上了双眼。</p>

他没回头，像是后面的人根本不存在，只是迈开步子，大步地踏了出去。</p>

“天灾期，外面在下毒雨。”他自言自语：“要去布置防雨法阵了。”</p>

这般轻描淡写的话，宛如在说“记得加件衣服”。</p>

他说完这句话，便再没听到后面的声音。</p>

在回头时，他看见了被污泥和腐烂物质覆盖的床铺上，一枚硕大，透明的魂石。</p>

他凝视着那枚大长老化作的魂石，如同透过它，看见了无数景象。</p>

那燃烧在他记忆里的大火，时至今日，还在折磨他。</p>

“根本不是你的错，谁都不是。”他说：</p>

“……是我，放的那一把火。”</p>